北海。
綿延數(shù)里的寒白冰川上,冷風如刀,天地皆白,冰臺上靜立一男一女,分著華服和素裙,身旁未有一點風雪。
許玄同洛安都看向前方冰川,一名著白袍的龍子正在漫天飛雪中舞劍,劍勢席卷而過,片雪不沾。
同白縞談妥諸事之后,這位龍王需回冰穴修養(yǎng),許玄便出了冰宮,同洛安一道來看看鏡虛龍子的劍術(shù)。
風雪漸止,鏡虛擰轉(zhuǎn)劍身,劃過道道霜白流光,可鋒刃上終究還是未有神異生出,僅如凡俗技擊之器。
他心中有些懊惱,自己已將學來的幾式劍招悉數(shù)施展,可那位大人仍是一言不發(fā),墨瞳看來,隱隱有沉重的壓力。
鏡虛習的是《寒雪劍訣》,雖是四品,卻是洛安特意為他去遼地尋的,正合「寒陰」道統(tǒng),以劍鋒增長寒氣,駕馭風雪。
其中最高講到劍元一境,可他卻遲遲不得悟,僅練成需劍勢的幾招。
昔日鏡虛還有幾分自得,可眼下卻只覺班門弄斧,心中生出一股羞慚來。
洛安眼神稍凝,看向許玄,輕聲道:
“如何,鏡虛可有修行劍道的天分?”
許玄沉吟少時,一旁的鏡虛則是忐忑不安地看來,如在等候?qū)徟械那敉健?/p>
“劍氣需要天賦,可劍元一境,下足苦工,尋對門路,還是有機會修成。”
他并未直接回答,可意思已經(jīng)十分明顯,這位龍子恐怕是入不得劍氣的門,甚至修成劍元都有些費勁。
鏡虛面色稍稍發(fā)白,可僅過一瞬就平復,他向著面前這位溟澤的大人屈身行禮,恭聲道:
“還望大人指點。”
“你既以人身不得成劍元,何不顯出妖軀來使劍?”
許玄一眼便看出鏡虛的癥結(jié)所在,本為妖軀,化形為人,卻在操縱肉身上仍同人屬有異,自然不得入門。
“龍軀使劍.這如何能成?”
鏡虛顯出深深的疑惑來,他修的這些劍招可都是以人身為本,顯出龍軀來,如何能使劍。
許玄目光一轉(zhuǎn),看向遠處的一座百丈冰崖,并指作劍,催動神通,一道紫光騰躍而起,化為雷龍,鱗爪揚揚,口銜劍器。
龍軀和劍鋒渾然一體,殺機重重,讓鏡虛若有所悟,這一道銜劍的雷龍卻是緩緩刻印在冰崖之上,如若有靈,不斷演化劍招。
“日后,你可照著這幅道圖來修行。”
許玄聲極平淡,似乎是做了件小事。
這幅道圖卻不一般,乃是他常年以龍身施展劍術(shù)的心得,其余蛟蛇去效仿,修成劍元的難度當小不少。
“謝過大人。”
鏡虛再度屈身行禮,這一次聲音中卻是真摯的敬佩和感激。
“自行去看罷。”
許玄當下擺擺手,便見這鏡虛龍子搖身一變,化作一寒螭,口銜寒鋒,騰空而起,照著那副冰崖上的道圖開始演練。
“溟度族兄劍道高超,若是專修此道,也必有大成就。”
洛安此言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妖屬并無劍脈,可說不定身旁這位龍王將來可單開一道。
許玄不以為意,而是將目光投向更北之地,出了寒蓄龍宮的治海,越是往北越是寒冷,甚至連天光都不照,如萬古黑暗之地。
“極南之地有海眼,連通歸墟,不知極北之地有何?”
北海之大,甚至還遠遠超過南海、西海,足以同東海相比,即便是最鼎盛時的北川二宮,恐怕都未完全掌控。
“極北之地,為【寒門】,日月不照,四季不分,龍宮未立的更古之時.此處似乎是「丁火」的圣地之一。”
“「丁火」.怎在這苦寒之地?”
許玄冷不防聽及這一道,心中卻是一陣古怪,如今這一道可是為扶塵宗把持,他語氣頗為好奇,問向身旁龍女。
“丁火者,旺則燃木,衰則入暗,不喜日月之照,為丙離次顯,在天為列星,在地為燈火。”
洛安目光一轉(zhuǎn),看向極北,低聲道:
“古代丁火的顯化為【燭陰】,便是落在極北深暗之所,日月不照之地,這位神圣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
“故而丁火一道,有焚燒性命,折損壽數(shù),冷熱變化之性,極為陰毒,落在雷宮手中,就是修士避退不及的陰劫之火。”
“大離的扶塵仙宗有道秘傳神通,喚作【煎人壽】,堪稱此道之極,我宮.”
說著,洛安神色有些復雜,談及扶塵,語氣漸冷,有些怒意,卻硬生生止住話頭,被許玄注意到。
“貴宮可是同這一道有怨?”
許玄沉吟少時,還是直接問道,眼下能若能查明扶塵的某些動向,對日后行事大有幫助。
如今人身那邊要應付的,一是大趙遺脈的戚國師,二是南方的扶塵宗,這兩道都對他有極深的惡意,更何況還有仇怨在。
‘伐山破廟,斬絕道統(tǒng),為社雷之罰,若有一日.’
這重重心緒積壓在他心中最低之處,從未與人言說過,只待一朝傾瀉而出。
“白縞大人年輕之時,外出游歷,正中了扶塵大真人的這一神通,折壽無數(shù),陰火加身,故而才需在冰穴養(yǎng)著。”
洛安沉默少時,聲中隱有恨意,沉聲道出其中隱情。
“寒門之地,按著法理仍屬我寒蓄一宮,扶塵雖圖謀,卻不敢直接誅殺大人,僅暗使手段,折其壽元。”
“而我宮血脈又越發(fā)衰微,再過數(shù)百年,恐怕紫府都難成,屆時扶塵另有法理在,可名正言順前往寒門。”
許玄聞言,卻是稍稍皺眉,只道:
“天外雷澤中的大人.不管此事?”
他此言一出,洛安卻是面色有些驚慌,所幸見天中無雷聲響起,才輕聲道:
“大人并不在乎這些,北川是亡是興,對其也不會有一絲影響,整片北海,恐怕也就夔龍前輩,以及族兄你能得其稍稍關(guān)注。”
“是夔龍前輩護佑我宮,卻不是雷澤中的大人。扶塵只要按規(guī)矩來,列出進入寒門的法理,拜過大人,自然也不會受阻。”
她當下將話說的極為明確,也有幾分感慨,北川龍種和如懸混自然是沒什么關(guān)系,那位大人對海中的龍種更多是聽之任之。
許玄當下眉頭稍皺,聲音壓低幾分,只問道:
“聽聞夔龍前輩正在準備求金,他貴為天妖,道行極高,不知如何了?”
“尚在等時機,他求金的過程.也重重受縛,縱然道行夠了,可也要看天下大勢,我曾記得,夔龍前輩說過這樣一句話。”
洛安眼神稍沉,語氣漸寒,隱于風雪之中。
“【且看神雷的下場】”
許玄一時不知如何去接話,心中升起幾分感慨來,若論天下誰最有資格去證神雷,除了如今徘徊遼土的那位【天樞】劍仙,還有何人?
‘可惜.天樞劍也不得自由。’
他心中升起幾分惋惜來,不管立場如何,這位周劍仙的行事都頗為堂皇,自有仙道風采。
沉默少時,他看向遠處,風雪漸漸止息,鏡虛仍然顯出寒螭之身,銜劍而動,如同一道白練在冰崖前翻飛。
“北海多有震雷之物,我今離去,日后恐怕還會遣人來此,屆時就要叨擾貴宮了。”
“無妨,倒是盼著溟澤多多派使者來,東瀚勢大,卻是看不起我這一脈,僅有龍尊一脈親近些。”
洛安龍女輕聲應了,同身旁的溟度龍王告別,便見其破開太虛,化作一線紫電遁走,瞬息不見蹤影。
“溟澤.到底施了什么手段?才送出一位神通完全的純血龍種”
她語氣中有著深深的疑惑,可眼下白縞已經(jīng)再度沉眠,無人能為其解答。
——
太虛。
紫雷流轉(zhuǎn),許玄沿著航道,繞過遼土,正往南而行,此時還未脫離北海,到處都是寒冰、飛雪。
其實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入遼土,然后徑直穿過邊疆,再過離地而入南海,這才是距離最近的路線。
身為龍種,地位超然,并不涉及兩國之爭,更何況這戰(zhàn)火.也只涉及兩家帝族和附屬、親善的勢力。
其余的仙釋妖魔之流,穿行離遼之間,只要避開兩軍對壘的地界,都可大大方方的行走,無人會管束。
‘真要打起來,就將門人遷往西海,留個空殼在赤云就行。’
他當下打定主意,赤云歸屬天州,和遼地相接,北邊正是一道十分關(guān)鍵的戰(zhàn)線。
天水作為宋氏昔日的祖地,若是落入遼人之手,意義非凡。
‘只是,卻也不能飄然脫身,完全置身事外,大離仙道恐怕就容不得我修社雷。’
這一道統(tǒng)的敏感之處,不亞于修行魔道,諸修縱然不言,可都懼怕再出一位社雷的高修。
唯有借著離遼爭斗的機會,作為和神雷對位之人,才能順暢地修行這一道統(tǒng),直到紫府巔峰,甚至求金。
許玄念頭頗為通達,倒是覺得這等縱橫戰(zhàn)事之間的行徑,應當是兌金修士所為,從革斂鋒,暗懷悖逆。
‘若是兌金修士這般行事,恐怕進益極大,至于社雷’
他心中卻并未有絲毫動搖,社雷空懸,若是想求,只能一舉證得果位,幾乎難如登天,不是道行夠不夠的問題,而是金丹之身,如何能代天行罰?
難道一步證就仙人?
他搖了搖頭,不再想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當下則是點檢起此行的所獲。
先是【豐隆】,這連鼓共有五面,鼓身深紫,蒙皮蒼灰,上有風雷刻象,夔獸玄紋,共有三道神妙。
一為【更始】,除舊布新,激蕩生機。
此音用在己身,有加速血氣、法力運轉(zhuǎn)之妙,足足能增長近二成功效,用在它身,可使敵手血氣、法力運轉(zhuǎn)紊亂,亦能減去二成功效。
且這一道更始之音,可同時加于己身、敵手,并不沖突,一增一減之下,差距就拉大不少。
二為【震征】,乃是以雷音對敵,激烈如火,可借至火之征音,焦烈暴躁,瞬時而發(fā)。
此音可以容納至火,甚至連【剎怒水火】也可。
將至火裹挾在雷音之中,以自身受到些許沖擊為代價,加速神通、法術(shù)的爆發(fā),速度之快,僅在神雷之下。
‘諸火之中,丙得【火光】,丁得【火質(zhì)】,離得【火升】,真得【火用】,而【火音】,則在至火。’
他此時想起那卷《三第水火煉法》的記載,至火乃是爆燃之火,一旦催動,如霹靂轟鳴,和雷音極近。
‘如此看來,至火應當和震雷有聯(lián)系才是,為何親近無聲的靈雷?’
這其中似乎有些道統(tǒng)上的變化,讓許玄心中升起幾分猜測來。
有此神妙在,【剎怒水火】不僅可自念想出,也可經(jīng)雷音之變,自言語出。
他沉下心神,如今對于靈雷的了解太少,也無法得知那位【天舟】龍君的道統(tǒng)源流。
至于第三道神妙,為【木石】,乃應夔獸為木石之精,法軀強橫,以雷音加持于身,可添木石堅硬之性,能頓挫庚金之鋒,消解坎水之流。
待到他修成【震天衢】、【曄照夜】,便可調(diào)配靈物,以神通養(yǎng)于列缺和豐隆之中。
如此便能催生出對應神通的一聲一氣,兩道古靈寶更有神妙生出,極為不凡。
‘有這兩道靈寶在,才算真正可和仙宗嫡系的真人比一比身家。’
他如今已不缺靈器,只待修成下一道神通,劍鼓齊出,紫府巔峰不出,難有人能制他。
【乘無咎】只需在打磨些時日便可圓滿,這時間正好去采氣,至于下一道神通要修行哪一道,他早有決斷。
【震天衢】。
自紫府中期開始,神通難修的程度幾乎是翻了數(shù)倍,甚至有紫府困在第四、第五道神通近百年。
【曄照夜】內(nèi)藏龍形,故而龍種來修行此道有不少便利之處,能減少他不少苦修的時日。
眼下他已將曄光龍宮傳承的經(jīng)文悉數(shù)翻過,其中記載不少法術(shù),都適合龍身催動,可最為重要的卻是一道法身。
【雷澤化圣身】。
相比在涌劫天得來的經(jīng)文,曄光龍宮所記載的這一道法身更為古老、強橫,也更貼近震雷原始之意,高至六品。
一旦修成,為赤神之首,雷龍之軀,鼓腹鳴雷,能統(tǒng)籌【降雷澤】、【震天衢】和【曄照夜】三道神通為一體。
按照經(jīng)文記載,這一道法身,乃是【道顯】,所效仿的是震雷第一任主人,雷澤,種種神妙之處,天下少有。
先前許玄修行的雷澤法身極為駁雜,經(jīng)過玄樞仙道改造,更有缺失。
他自己又效仿社雷的大忿怒身轉(zhuǎn)修不少,短時間長了威能,可卻失了震雷的正意。
‘且先一點點改正如今的法身,只待一聲一氣的神通皆成,【道顯】法身便可成就,其威能.華古若是復生,再比法身,我可速殺之。’
許玄心中稍沉,如今只需安心修行,他自忖能走到紫府境界的極點,只是.到底能否安穩(wěn)修下去,還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