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藏經閣。
此閣位于山中天青、彩云二峰間,立在一座浮島之上,云霧繚繞,化作道路,修士往來御風,在周邊掀起道道流光。
藏經閣歷經重建,更為宏偉,通體以甲廣靈木搭建,呈現出肅穆的青黑之色。
四方檐下雕琢丹雀朱果玄紋,華美而不失仙氣,居中的玄黑匾額上雷霆流轉,凝聚為四個劍氣蓬勃的大字【我謁玄妙】。
但凡入內求法者,皆都受【太初序】之律,一旦有泄露之心,則天雷自落,降下劫罰。
內門弟子居于洛青,前來換取功法、秘術都十分方便,可外門弟子卻大都在赤云南北,每年也僅有兩次入內的機會。
自天邊駕來一朵紅云,劉霄聞目光沉凝,看向這座寶閣,心中感慨。
‘自家山門道藏數量眾多,涉及頗廣,可真正稱得上完整的,也僅有丙火一道.’
他此時立身天光之中,身形隱沒,周邊之人難察,可自寶閣頂端卻飛掠一線焰光,灼灼躍動,落在云氣之上。
自焰光中走出一火鶴,搖身一變,化作一紅裙少女,姿容靈秀,身旁隱有真火躍動。
正是劉焰羽,本體是地火午元樹所出的火精【燎災鶴】,同劉霄聞性命有感,乃是真火之屬,只是這些年還是煉氣九重,遲遲不得筑基。
“大人,【離焰寅根】已有人交感成功,頗有修行廣木一道天分。”
劉焰羽取來一截燃著離火的黑木玄根,恭敬奉上。
劉霄聞接過這一道廣木信物,心中倒是有幾分喜意。
相比其他道統,此道可是極為實用,在興建宮室、蓄養靈獸方面都有不少妙用,和艮土一般,但凡是個門派都能用上。
更為重要的,便是原上的【茁林】,其中正有一片包括【武儀金木】這等珍稀靈木的死木巢穴,也僅有【及綢繆】可化解,以來取用。
“是件喜事,這傳承擱置這般久,總算有個去處了。”
他此時目光一轉,看向劉焰羽,只笑道:
“調你到藏經閣中,不在候火堂待著了,可還習慣?”
劉霄聞看向對方,這火鶴本是在候火堂中領事,只是自王承言筑基之后,人手充足,不缺一煉氣九重的妖物,便將她調來藏經閣中。
“閣中清閑,倒是無什忙的此閣本是法言長老管束,他早早就將其中道藏整理完畢,我同幾位門人只是做些點校的功夫。”
劉焰羽談起這位長老,語氣中半是畏懼,半是敬重,或許是身為精怪的敏銳,她也能察覺出些不對來。
‘法言也不知何時歸山。’
劉霄聞目光稍凜,周邊天光明亮,他此時看向手中這一道黑木靈根,只問道:
“何人交感這一道廣木,跟腳如何?”
此話一出,劉焰羽面上卻有幾分笑意,只恭聲道:
“是原上柳氏一女子,如今已是胎息后期,即將煉氣,在炁海閣處事。”
“柳氏?”
劉霄聞心中一動,如今門中多有柳氏子弟拜入,這一家在木德一道頗有天賦,如今倒是能修這一道廣木功法。
“喚她過來,入藏經閣,以傳靈物經文。”
“是。”
這火鶴恭聲應了,當下遁走,往橫虹峰方向奔去,前去將人帶來。
劉霄聞徑直入閣,內里燈火通明,散著一股故紙氣息,多有門人見禮,他一一應了,沿著青木階梯直往最高處而去。
越過一道雷霆和劍光糾纏的門戶,便入一陳設古雅的寶室,其中多有經文陳設,皆散光輝。
《陽燧承火神卷》、《昆吾煉質經》、《司劫天罰道綱》、《元始雷虛律》等等,皆都在此。
劉霄聞尋了少時,很快便見一卷玄黑道書,上有木氣,正是《修天神廣經》,五品廣木功法,僅到筑基,內藏不少配合仙基的秘法,多為建造、蓄獸之道。
“「廣木」,為巢,為宮,是棲息、護身之所。”
他翻閱起這一篇經文,只覺其中記載多有玄妙之處,此道除了用處極多,斗法也不算弱,只是懼怕水火雷霆,反而不怕金伐。
此時劉霄聞走出這一片密室,入了旁邊另外一室內,稍稍等候,便見劉焰羽領著一青裙少女行來。
他一眼便認出對方柳氏血脈的身份,委實是相貌這一方面,幾乎是柳氏的招牌了。
這女子僅著一身青裙,年僅二八,可容顏姣好已然是山中少見,柳眉彎彎,身上一股世家出身的淡然氣質。
“見過長老,在下柳靈心,如今在炁海閣任采氣一事。”
她舉止落落大方,即便見著筑基,也始終保持鎮靜,未有失態之舉。
“炁海閣,如今是行芳在管著,他在東邊斬妖,倒是沒時間管你的事。”
劉霄聞聲音回蕩在室內,提及柳行芳,這讓下方的青裙女子面色微變。
她此時眉眼低垂,只恭聲道:
“行芳長老為弟子長輩,可他從不偏私,我柳家子弟待遇同諸位門人并無區別。”
劉霄聞稍稍點頭,取出那卷《修天神廣經》和【離焰寅根】,以及一道靈氣,交予對方,只沉聲道:
“自今日起,這一道【離焰寅根】便交予你,得此靈物,修行廣木即可暢通無阻,這一卷功法高至五品,你且多上心修行。”
“靈心謝過門中栽培。”
她此時神情有些觸動,族中雖有「忌木」功法,可也不是誰都能修成的,每代也僅有寥寥數人可修成。
往昔剩下的柳家子弟多去尋甲乙二道的低品功法,以為替代,如今卻紛紛拜入門中,以求道途,族長也頗為支持此舉。
這一卷五品功法是昔日吳家的立身之本,可卻因為變故始終修行不成,如今卻被門中輕易解決弊端,讓她尚有些恍惚。
“自今日起,你便不必在炁海閣處事了,可入茁林,此地廣木之氣濃郁,增長修行。”
劉霄聞當下決定對方去處,這一片茁林價值不菲,只是欠缺開采,也僅有廣木一道的修士可化解死氣。
“是。”
柳靈心領命,由劉焰羽領著退去,此時室中僅剩劉霄聞一人,他緩步踏出,此時看向下方景象。
燈火明徹,修士往來。
——
大景原,東位。
此地臨近巫荒,曾經是青荒觀所在,也離柳家的碧野山相距頗近,多為丘陵矮山,滿目青黃。
山中地脈變動,震蕩不已,顯出一道道巨大猙獰的裂痕,渾黃地氣涌動,自其中多有些妖氣凝成的精怪遁出。
其性多為廣木,部分是戊土,色為青黃,形如巨鳥,或獨翼,或單足,皆都殘破不全,修為自胎息到筑基皆有,數量頗多。
丘陵之上,柳行芳手中托著一五色大印,此時高高舉起,【五行山】鎮壓而下,這一片地界中的鳥怪便再難逃離。
下方有十來名煉氣修士,各自結陣,有條不紊地將這些精怪一一誅殺。
為首之人是手執金劍的男子,已是煉氣九重修為,每每出手,明金色的庚金之氣迸射,劍鋒一遞,便將這些精怪斬成兩半。
正是江岳弘,此人已然是江氏修為最高者,修行庚金一道的《虎鈐破陣經》。
庚者,為殺伐用兵之金,如刀槍劍戟,在天為秋月,在地為兵鋒,如今天下庚金又是顯道,正處兵亂之時,修行此道者,進益極多。
柳行芳默默看著,他對這名弟子還是頗為滿意,多讓其入那道【逍遙劍行】所化的門戶之中歷練,如今也有幾分劍元的跡象。
門中劍道修行,所依仗的就是那一道劍門,作為昔日赤明府的三景之一,僅論起對劍道的長進之處,還在昔日空劍門的【大荒劍池】之上。
江岳弘天賦算不上頂尖,可偏偏乘著道途的便利,庚金又能反哺劍道,修行起來可謂是順風順水,門中少有如他這般得意的。
“師父。”
江岳弘收劍入鞘,此時上前復命,只恭聲道:
“地脈中異變越來越盛,這等精怪數量較之以往更多。”
柳行芳若有所思,他出身柳家,自然是知道這一片原下埋著的東西,當初蜀望帝隕落,化作玄鳥,于赤云而墜。
待到齊國將亡,那位大齊末太子,【天廣】道人葉凌霄便是葬在此地,以廣木為穴,忌木為柩,其中陣法就是紫府也難破。
“待到真人回山,再做定奪,若是事不可為,恐怕只能開了此墓,尋出這些精怪所出。”
柳行芳嘆了一氣,他族中倒是同下方的墓靈有過契約,可自此上次妖亂便失了聯系,不知下方情況。
他目光掃過此間,地上的精怪軀體開始漸漸消散,化作精純靈物,為諸修收取。
“我已請空空護法在此看著,若有異變,他會出手,待我先行去碧野一趟,爾等就在此鎮守。”
“是。”
一眾門人紛紛領命,天中隱有幽風吹過,一時日光黯淡。
柳行芳將五行山鎮在此地,這時才稍稍放心,眼下倒是需去家中一趟,問問下方這座大墓的變動。
他心念一動,身化銀雷,瞬息之間便往碧野山方位而去,直落于主峰之上,降至一座碧青小院前方。
山間的柳氏子弟見著來人,大都神色恭敬,紛紛行禮,柳行芳未曾多耽擱,徑直入了主院。
內里幽青光華變幻,柳白元坐于一株青柳之下的青石桌椅旁,見著來人,似乎早有預料,神色如常,只道:
“行芳。”
“大兄。”
柳行芳隨之入座,正位于柳白元對面,他面色稍肅,未曾客套什么,直接問道:
“地下那墓穴,可是又有變動?近來原上多有變故,精怪頻生,恐怕正是因此。”
此言一出,柳白元神色一變,只沉聲道:
“這大景原下方的墓穴,確實是有變化.”
柳白元談起此事,面色有些復雜,他雖是柳家家主,可若真論起柳家如今的根基,還是靠著這一位在紫府仙門擔任要職的族弟。
故而他言談之間,多有幾分顧忌,唯恐惡了對方,當下斟酌一番言辭,才繼續緩緩說道:
“大景原是望帝心血殘留之地,本就神異,后來齊國將亡,齊恭帝隨著寅廣殿一道隕落,其親子卻掠走不少宮中秘寶,葬身這一處。”
柳白元談起此事,面色有些感慨,先后葬身兩代王血,原上這地界也算是世上罕見。
“聽聞.此人陪葬之物,最為珍貴的便是一道福炁靈珠,有保全氣數之用,將其尸身藏匿到一處玄虛之所,以一道忌木靈棺收斂。”
“此時有變,或許是他尸身被尋出,福德不全,忌木點精,先后兩位帝族紫府隕落在此,才有戊廣二道的精怪。”
柳行芳知道對方所言非虛,這事情在族中典籍也有不少記載,墓穴之中的靈性正是忌木點化。
“如此一來,待到真人歸來,倒是真正可開了此墓,看看其中情況。”
他心中稍動,若是其尸身真正被人尋出,恐怕其中的靈物早早就被席卷而光,而這最為可能動手的
自然是宋氏,當世的國師修行的便是福炁一道,手段之高,難以想象。
柳白元見其有此念頭,倒也未曾阻攔,這些精怪日日走出,總要尋個法子斷絕,且下方墓穴情況不明,他柳家待在原上也不安心。
這位柳家家主此時面色有些微妙,欲言又止,心中想起一件秘事,想要同這位族弟談談,可又覺荒唐。
柳行芳自然察覺出對方神色不對,目光稍凜,凌厲至極的眼神掃視而過,只沉聲道:
“兄長可是有什么心事?族中若有難處,大可同我說說,只要合乎規矩,我都可相助。”
柳白元卻是嘆了一氣,手中緩緩取出一道如同青玉般的柳葉,上有一層太陰霜華覆蓋。
這東西柳行芳卻是認得,稍稍一看,便察覺出不對來。
“【梢懸月】隕落所化,不對怎么生機這般濃郁?”
柳白元目光幽幽,此時看向這位族弟,低聲道:
“我懷疑,父親還活著,并未隕落。”
此話一出,柳行芳卻是怔住,先是覺得對方思念成疾,心神亂了,可又想起霄聞師兄的遭遇,又覺有些可能。
柳白元此時面色懇切,看向對方,近乎哀求道:
“一定是玉流妖山,白青洞所為,行芳可否請門中出面干涉,我家的情面,實在是不堪用。”
柳行芳起身,遙遙看向遠處的玉流妖山,這些年門中就和這兩位妖王相鄰,對方卻始終沒個動靜,實在古怪。
“待到真人歸山,我必向他稟告此事,兩家昔日交好,真人不會坐視不管。”
柳白元連聲謝過,此時心中卻是有些凄涼之感,只暗暗道:
‘青蘊姑姑也不見了,族中徹底和玉流斷了聯系,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