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沉礁外,長流島。
草木青黃,沙土滿卷,島上靈氣濃郁,唯獨地力日薄,不生花實,故而也種不出什么靈藥。
島嶼中心的玄黑大殿旁更是一片枯荒之景,黃沙覆蓋四方,往外則多為堿地,僅有島嶼邊緣有些許林木,可也大都長勢不好,枝葉枯萎,將死未死。
三人御風而下,由一身烏色長袍的許法言領路,降至島嶼中心,其身后則分別隨著阮元和林閬。
阮元一身風雷玄袍,頗有興致地環視四方,正是他提議來這長流島看看,此刻見著周邊景象,面上隱有些笑意。
島上的生機開始一點點復蘇,原本不生花實的荒地漸漸有了變化,自黃沙上縈起一層朦朧的青華,外圍的林木越發青郁,竟開始抽枝發芽。
‘若將此人埋在地下,過不了幾年,這島恐怕就要化作一口世間難尋的靈田?!?/p>
許法言黃瞳幽幽,看向周圍異象,這種天然的壓勝讓他時時刻刻處于緊繃狀態,自他身后的影子之中,隱隱有諸多魔怪之形變化,為羵羊,為青蝗,若擇人而噬。
【天血魔胎】和【微陰幻造】自行運轉,將自對方身上傳來的深沉壓力化解。
兩人之間無形的角力讓林閬越發惶然,他身處青沉,自然是知道這位道子的威名,不過二十出頭便筑基,堪稱妖孽,其伴生的異象更是百年難遇。
縱然對方是拜木而生的【靈胎】,可舟游真人同其是一般出身,卻也無這般神異。
至于一旁的長柳島主林閬心中更是生出幾分不安,他本知道對方有些蘊土氣數加身,并不以為意,可今日一見,卻是最兇最惡的羵羊運,甚至還吞并了部分青蝗之兆。
‘身旁二人,當能輕易神通,只是我.’
林閬縱然在符箓一道造詣不凡,斗法厲害,可受困天賦,此生恐怕無望紫府,即便到最后閉關沖擊,也是十死無生。
此時三人雖并列一地,可卻已經隱隱分出高低。
“一路行來,青沉礁外九座島嶼,獨這一處長流井然有序,修士安居,只是此地卻無什么出產的。”
阮元聲色和煦,令人如沐春風,可落在一旁的許法言耳中,不吝一陣刺骨寒風吹過,讓他仙基自行示警。
“西海不如岸上富庶,僅能采些稀罕靈物,送入離土,賺些薄利,我等小門小派,以此維生也足夠了?!?/p>
許法言聽聞此言,心中也是有幾分觸動,借居青沉礁外縱然安穩,可終歸是在上霄的眼皮底下行事,且真正價值高些的靈地早已被人占據。
身毒極亂,位于沿海一帶的靈地自然不用考慮,至于中心的乳海更是禁忌極多,尋常人不可接觸。
真正能算的上安穩的,也就是臨近南海的這一片海域,以及更往西而去的蠻荒海域,東海和西海皆有遼闊外海,是真正的不問世事之地。
“林閬師兄,不知這一片海中除我上霄之外,還有幾家傳承悠久,道法玄妙的勢力?”
阮元突然發問,一旁的林閬有些惶然,稍稍思索,只道:
“若說有金丹背景的,臨近身毒的【善見寺】是一派,乃是【帝釋】尊者分出的道統,剩下的紫府勢力便以眾陽府、閻魔殿為盛,其余勢力更是難數?!?/p>
“倒也無什么分別,西海脆弱,我宗【啟蟄天象壇】都不好催動,不然這一片海域就要沉入太虛?!?/p>
許法言默默聽著,眾陽府和閻魔殿他都自師尊那處得知過消息,一者是古代日府遺脈,一者更是地仙法統,即便入了離國也僅在仙宗之下。
“【帝釋】儀軌.釋迦提桓因陀羅?身毒的本地的傳承被釋修收的七七八八,倒是可憐。”
阮元聲中頗有幾分感慨,只是很快便以一種譏諷地語氣繼續說道:
“不過我仙道當初對楚巫做的事情,可更絕些?!?/p>
一旁的林閬似乎知道幾分隱秘,不敢多言,此時閉了嘴。
阮元便將目光轉向一旁的許法言,笑道:
“釋修最喜度化,仙魔釋鬼來者不拒,尤其喜好度化惡業加身的,更能得功德業力,道友身負氣運,倒是要小心了。”
“度化?”
許法言瞳孔稍凝,大離釋修不興,或者說,修行凈土法門的釋修不是主流,大都分布在邊界,如蓮花、無相。
離國真正的釋門圣地是懸空寺,主修禪法,以頓悟自覺聞名,是和仙道齊平的古釋大道,自然也不會行轉世、度化之舉,連凈土都無。
可如北遼的幾處佛土,便不是這般修行了,廣開凈土,甚至連那【大樂欲魔土】都能算入釋道,十分混亂。
“當初蜀亡,青羊宮主的首徒身具氣數,修的是【上惡荒土墳羊】大道,被趁機南下的釋道度化,號【惡土菩薩】。”
阮元常年讀的都是上霄核心道藏,也擁有此世修士最為稀少的一道特權。
讀史。
自從紀史的己土被收入福地,離了此界,也僅有這等傳承久遠的仙宗才有幾卷史書,以秘法鎮壓,使其上文字不散。
“倒是謝過道友提醒?!?/p>
許法言聲頗平淡,心中卻有幾分疑惑,對方似是懷著些善意談及此事,他常年防備的都是青蕪道,可卻未想過釋修之事。
三人沿著島上古道行走,一路看過諸多樓閣殿宇,阮元見識極廣,無所不談,且并未依仗身份壓人。
可許法言反而越發提防此人,心中已經盤算起如何將這二人送離此地,以免待了太久,讓這上霄道子看出什么不對來。
“道友——”
他正開口欲言之時,天中卻有一陣雷聲炸響,銀黑雷霆如龍蛇經天,自其中顯出一背劍道人,眉眼沉穩,不失鋒芒,一身玄黑底的丹雀火云道袍。
正是許玄。
他離了兜焰,便想著來長流看看,可臨近此地道碑卻隱有感觸,一種熟悉之感生來,他卻保持常態,只駕雷來此。
“師尊?!?/p>
許法言最先行禮,其身后隨著的兩名筑基也一道見禮,恭聲呼道:
“見過真人。”
許玄御風而下,目中銀電忽閃,正和那一身風雷玄袍,眉心金白玄紋的青年對上。
他只覺一股如青陽凌空的氣勢藏伏對方法軀之中,更有極為龐大、堪稱恐怖的氣運凝聚其身。
道碑隱有所感,【東華妙嚴】的篆文浮現其上,讓他在一瞬之間明白對方身份。
阮元那對高傲的眸子徑直看來,此時卻頗有幾分玩味之色,隱隱流露出一種狡黠、陰險的神色,如同妖魔。
許玄淡然看去,心領神會,微微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位是?”
他聲中若有疑惑,似是初次見這般神異的人物,一旁的阮元踏前一步,只恭聲道:
“在下阮元,家師舟游,我早早聽過真人威名,今日得見,也算遂了心愿?!?/p>
“這位是我師兄林閬,同長流島上多有交流符箓之道?!?/p>
許玄稍稍點頭,目光再度同對方相接,兩人極為默契,并未通過心聲傳話,仙宗手段難測,還是謹慎為妙。
“原來是舟游道友的弟子,果然不凡?!?/p>
他默默感知對方身上氣息,似乎是新近突破筑基,修行的仙基極為不凡,定然是六品,且有部分古代飛升之道的神妙在。
“長流島秩序井然,這些年在臨海之處殺妖巡海,為我上霄減了不少負擔,特有一丹相贈?!?/p>
阮元此時取出一方玉盒,內里呈著一枚碧青寶丹,呼應風雷,神光湛湛。
“此為【風雷洗命丹】,為筑基寶丹,若是服之,可洗去幾分仙基上的缺憾,更得圓滿,師尊賜我三枚,說是贈予外圍諸修之中功績最多者,法言道友正合適?!?/p>
許玄接過,瞬間就察覺到這一枚玉盒中隱藏了些手段,神色未變,笑道:
“舟游道友有心了,這些年長流受他庇護,我還未備過謝禮,日后必要去拜訪一回?!?/p>
阮元見許玄收下此物,面上露出幾分笑來。
“真人仙駕來此,我同師兄便不多叨擾,只在青沉恭候真人仙駕?!?/p>
言畢,這兩位上霄的筑基便托辭離去,僅在天邊興起一陣風雷便瞬息不見。
許玄打開玉盒,輕輕掂起這一枚碧青寶丹,此丹雖是筑基品階,但恐怕是為極老練的丹師煉出,藥性不凡,有圓滿仙基之用。
丹藥之上,一點微不可察的血痕漸漸融入他手中,許玄恍若未覺,順勢就敞開護體法光,任由這一點殷紅的血痕歸于他內景。
“此丹無恙,日后服用,可圓滿仙基。”
許玄合上玉盒,便將這一枚寶丹交予法言,二人此時一道歸于島嶼中心大殿之內,各自入座。
“師父,那阮元.”
許法言聲中帶著幾分猶疑,正想著如何將篆文感應到的神異告知真人,可他看向上方,迎來的卻是一帶著幾分笑意的眼睛。
“我知道?!?/p>
許玄聲音淡然,止住對方。
這一句話卻是讓許法言心思急轉,師父的形象在他心中越發神秘莫測,難以看清,那上霄宗的道子,難道
“近來門中入秘境,行芳為你奪了一道蘊土靈物,十分珍貴,正能作突破紫府之用。”
“是他.”
許法言沉吟少時,只道:
“倒是謝過師兄了,日后我必報回。”
許玄默默感知,只覺法言所言非虛,是真有回報之意,縱然沒有多少感激之情,可也算是教化之功了。
“至于突破所需的丹藥,也可尋平休真人煉制,唯獨這功法.”
他最開始是準備拿青蕪道開刀,這一家本就是蘊土門派,又有舊怨,自然最合適不過,但此道位處邊疆,真要逼急對方,恐怕會直接投遼。
若要出手,必須以雷霆手段拿下,恐怕還需尋些幫手才是。
“我聽聞蜀國有青羊宮,乃是蘊土正統傳承,不知.昆巍天中?”
法言此時倒是想起先前得來的消息,此時說出,讓許玄心中一動,那一道【墳羊惡土】正是出自青羊宮。
“只待洞天開啟,方能見分曉,你修為已算圓滿,早些紫府,西海這邊,能做的事情就多了?!?/p>
“至于上霄,那林閬、阮元大可多親近些,日后行事也能借幾分仙宗的力?!?/p>
許玄面色稍肅,只沉聲道:
“你身份特殊,不少人都惦記著,也僅在海外才安穩些,若待到日后紫府,方能自由行走?!?/p>
“是,弟子明白?!?/p>
許法言恭聲應了,他心中對這安排倒是無什么異議,能在此安心修行,不理外界,也算是他所愿。
“讓你打探西海靈地,可有合適的?”
許玄此時發問,長流終究不是久居之地,只待法言突破,便可將遷移靈地,如今自然要早做打算。
“西海多洲,除去臨近身毒、乳海之域,便是極西之處的蠻荒外海,聽聞有流石、鳳鱗、聚窟諸洲,尚有靈地,可徐徐圖之?!?/p>
許法言自然細心察探過,如今臨近南海的地界便是上霄把控,若要尋一合適靈地,還是外海合適。
“好,這事你且留意著?!?/p>
許玄此時起身,感受著內景之中那一道血痕,心中隱動,只道:
“我尚有事在身,先行離去,近來空空護法調回門中,你遇事多加小心。”
“是?!?/p>
許法言恭聲應了,再度抬首,卻已經不見師父蹤影,只有一道雷光奔出殿外。
云端,許玄駕雷飛遁,很快便走出西海,行至南疆諸國之上,一步踏入太虛內,隱匿身形。
內景之中,血痕此時漸漸化開,飛速融入原本天陀所留的血色花海之中,金白法光一陣搖動,自這片花海中走出一著殷紅華袍的男子,金瞳煌煌,容顏妖異。
“呦,這地界變化不小?!?/p>
天陀緩緩抬首,看向上方那座懸于天際的雷城,如同此地主人一般開始閑逛起來,十分自在。
“老妖?!?/p>
許玄此時笑罵一句,心中卻生出一種久違的安穩來,少了這老妖,還真是有些不適應,眼下終于取得聯系,不少事情都可重新謀劃了。
他加速飛遁,化作一線銀光,瞬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