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死寂壓在后院,沉得像一塊浸透了水的裹尸布。
我“看”不見,但皮膚上每一根汗毛都在無聲尖叫,空氣里那股陳腐的、獨屬于古井深處的陰濕水汽正以前所未有的濃度彌漫開來,幾乎凝成實質的露珠,沉甸甸地掛在睫毛上——如果我還擁有它們的話。
夜風停了,連墻縫里那些終日窸窣的低語蟲豸都噤若寒蟬。
死寂,是風暴來臨前的繃緊。
“盲者,”青鸞的聲音貼著意識響起,冷冽如冰泉激石,卻罕見地繃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弦,“井…在沸?!?/p>
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
“轟!??!”
不是來自頭頂的雷鳴,而是腳下大地的痙攣!
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狠狠撞在通幽閣的地基上,整座老屋發出不堪重負的**,梁柱吱嘎作響,灰塵簌簌而落。
我踉蹌一步,手掌下意識扶住冰冷的廊柱,指尖傳來的震動如同瀕死巨獸的脈搏。
后院方向,粘稠如墨的黑暗猛地被撕開!
不是光,是比夜色更深沉、更污穢的洪流!
古井炸了。
污濁的黑水裹挾著令人作嘔的腥腐氣息,如同壓抑了千年的惡龍吐息,狂暴地噴涌而出,直沖上低垂的夜幕。那不是純粹的水,是粘稠的、翻滾著無數破碎光影的穢物!
視野里,通靈瞳瞬間被強行點燃,卻只“看”到一片毀滅性的混沌——
無數碎裂的鏡頭殘片在污濁中閃爍,那是被“瞳”收集的相機碎片,折射著扭曲變形的痛苦瞬間;
尖銳的眼鏡裂晶像冰冷的毒蛇牙齒,切割著本就混亂的視覺神經;
腐朽的畫框木屑如黑色的雪片,紛紛揚揚,每一片都粘連著虛假天堂褪色后遺留的絕望油彩……
前三個殘留的器物怨念碎片,此刻被這井中穢物裹挾著,化作一場褻瀆靈魂的傾盆暴雨!
而在那噴涌的污濁核心,在那翻騰的、混合了百年怨毒的黑水霧氣之上——
一只巨大的眼球,懸浮著。
它冷漠地“注視”著我,或者說,注視著這片天地。
沒有眼瞼,沒有睫毛,只有一片渾濁得如同積滿淤泥的沼澤的鞏膜,上面密布著蛛網般虬結的暗紅血絲。
瞳孔并非渾圓,更像一道不規則的、裂開的漆黑深淵,邊緣閃爍著無機質玻璃般的冰冷光澤。
它不屬于任何已知的生物,是純粹的、凝縮了“視界污染”的實體化身!
被它“看”到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粘稠、混亂、飽含惡意的洪流,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強行開啟的通靈瞳!
“呃啊——!”
劇痛!視野瞬間被徹底撕裂!
眼前不再是熟悉的、由能量與記憶線條構成的世界,而是瘋狂旋轉、相互吞噬的萬花筒地獄!
現實的重影層層疊疊,墻壁在融化又凝固,腳下的青石板扭曲成波浪,空氣中充斥著尖叫的色塊——猩紅、污綠、慘白、死黑……它們像活物般蠕動、流淌、相互污染!
“護!”
青鸞的厲喝如同九天鶴唳,一道清冽刺骨的劍氣瞬間爆發,在我身前交織成一面巨大的、燃燒著青色光焰的靈璧!
劍氣所過之處,那些撲來的污濁碎片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如同冰雪遭遇烙鐵。
“音域·鎮魂!”
秦無涯的琵琶聲幾乎在同時炸響!
不再是往日的慵懶戲謔,每一個音符都沉重如擂動巨鼓,急促如暴雨擊瓦!
無形的音波屏障瞬間自我身側撐開,試圖隔絕那無孔不入的污染洪流。
然而,那來自古井深處的“視界污染”,混合了器物怨念碎片和巨眼本源的惡意,狂暴得超乎想象!
嗤——!
青色的劍氣靈璧在接觸污染洪流的剎那,光焰竟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如同被潑上了濃酸!
劍身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嗡鳴,青鸞的身影在狂暴的能量對沖中劇烈搖曳,劍尖滴落的已不再是純粹的光焰,而是絲絲縷縷被污染侵蝕的、粘稠如墨的能量!
秦無涯的音波屏障更是在劇烈波動!
那無形的壁障上,蛛網般的黑色裂痕瘋狂蔓延、滋長,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他撥弦的手指快成了殘影,額頭青筋暴起,嘴角那抹慣常的弧度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全力的猙獰。
“媽的…這鬼東西…扎手!” 秦無涯的罵聲透過狂暴的能量亂流傳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死死捂住劇痛如裂的左眼,通靈瞳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高速旋轉、布滿尖刺的滾筒!
那些破碎的鏡頭、裂晶、木屑,裹挾著無數混亂尖叫的視覺碎片,正瘋狂地試圖擠入我的意識深處!
現實的重影和扭曲色塊徹底淹沒了我正常的感知。
腳下的地面如同流沙般起伏,空氣粘稠得如同膠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的甜膩。
那只懸浮于污濁之上的巨眼,冰冷、空洞,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牢牢地鎖定著我,鎖定著我這只正承受著它瘋狂侵蝕的“通靈瞳”。
它瞳孔深處的那道漆黑裂痕,仿佛一張無聲獰笑的嘴。
古井在沸騰,黑水裹挾著破碎的器物與怨念在噴涌,冰冷的巨眼在凝視。
通幽閣后院,已淪為污染的噴口。
而這場席卷認知的恐怖風暴,才剛剛開始撕開這座城市的表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