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死寂并未因井噴的平息而消散,反而像一層沉重、吸音的苔蘚,覆蓋了整個通幽閣。
空氣里那股混合了**水腥與金屬銹蝕的污染氣息,頑固地沉淀在每一個角落,鉆進鼻腔,貼在皮膚上,揮之不去。
我靠在冰涼的廊柱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左眼深處針扎火燎的劇痛。
通靈瞳的視野里,世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不斷蠕動扭曲的污穢濾鏡。
現實的線條在噪點中顫抖、斷裂,熟悉的能量流——那些代表器物記憶的柔和光暈,代表生命氣息的溫暖波動——被一層粘稠的、不斷變幻著猩紅、污綠和慘白的光斑覆蓋、污染。
視野邊緣,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黑色紋路正在緩慢蔓延,每一次疼痛的抽搐都讓它更深一分。
這是那只巨眼的“標記”,是污染留下的烙印。
秦無涯收起了琵琶,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他走到我身邊,氣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紊亂。
“瞎子,”他聲音低沉,慣常的戲謔消失無蹤,“還能‘看’路嗎?這味兒…怕是飄出三條街了。”
青鸞的劍身懸停在側,原本清冽的青色光焰黯淡了許多,劍鋒邊緣縈繞著一縷縷不易察覺的、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的污染氣息。
她沒有言語,但那份冰冷的凝重感比任何話語都更沉重。
“走。”我咬著牙,擠出這個字。必須知道外面成了什么樣。
那只冰冷的巨眼噴吐出的,絕非僅僅是后院這一隅的災難。
推開通幽閣沉重的木門,那股濃烈的污染氣息如同開閘的洪水,更兇猛地撲面而來。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門外的景象。
巷子還是那條熟悉的巷子,青石板路,斑駁的老墻。
但在通靈瞳的視野里,一切都浸泡在一種怪誕的、無聲的瘋狂之中。
巷口那家幾十年如一日、清晨便飄著油墨香氣的報刊亭,此刻卻籠罩在一片死寂的灰霧里。
亭子本身在視野中扭曲、模糊,仿佛隔著一層晃動的毛玻璃。
更詭異的是,守攤的老王頭正對著空氣揮舞著胳膊,激動地唾沫橫飛:
“那么大個文化宮!就杵在那兒幾十年了!你們一個個眼睛都瞎了不成?!昨兒還好好的!”
他布滿皺紋的臉漲得通紅,手指顫抖地指向巷子斜對面那片本該是城市老文化宮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不是拆除后的瓦礫,也不是空地。
在通靈瞳的視野里,那片空間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空白”——并非虛無,而是被強行涂抹、覆蓋的粘稠污跡,像一塊巨大的、蠕動的黑色膏藥貼在現實之上,邊緣還殘留著被撕扯掉的文化宮能量輪廓的斷茬。
老王頭能看到,或者說,他頑固的記憶還在對抗著某種強行抹除的力量,但在其他幾個匆匆路過的行人眼中,那里仿佛從來就是一片“空地”。
他們甚至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刻意繞過激動叫嚷的老王頭。
“見鬼了…”秦無涯低聲咒罵,他顯然也感知到了那片區域的異常能量空洞。
我們走出巷子,踏入稍寬一些的舊街。混亂在升級。
街角那家熟悉的“陳記便利店”門口,爆發著一場歇斯底里的爭吵。
一個穿著睡衣、頭發蓬亂的中年主婦,正死死拽著一個西裝革履、提著公文包的男人,聲音尖利得刺破耳膜:
“張強!你瘋了嗎?!我是你老婆李梅!你看清楚!你看看我這張臉!你昨晚還給我帶了宵夜!”她幾乎要把臉貼到男人眼前。
那被稱為張強的男人,臉色蒼白,眼神空洞而迷茫,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驚懼和陌生,他拼命掙扎后退,公文包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放手!瘋子!我不認識你!我老婆…我老婆在家等我…你…你是什么東西?!”
他看著眼前朝夕相處的妻子,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周圍幾個想勸架的人,腳步卻遲疑地頓住了。
他們看看歇斯底里的女人,又看看驚恐萬狀的男人,臉上的表情不是困惑,而是同樣浮現出一種不確定的茫然和警惕,仿佛連“夫妻”這個概念本身,都在某種力量的侵蝕下變得模糊不清。
“認知篡改…”青鸞冰冷的聲音在我意識中響起,帶著一絲被污染侵蝕后的虛弱沙啞,“群體性的…記憶混淆…身份錯亂。”
“不只是人。”秦無涯臉色難看地掏出他那部特制的、能看到部分靈體波動的手機,快速滑動屏幕,“熱搜…關于舊城區異常的討論…消失了。或者…變成了這個。”他把屏幕轉向我。
屏幕上,本該是新聞標題和圖片的地方,覆蓋著一層不斷變換的、如同劣質油畫顏料混合攪拌的粘稠色塊。
偶爾有扭曲變形的文字片段閃過,內容荒誕不經:“舊城區喜迎大型沉浸式藝術展,市民體驗超現實視覺盛宴!”、“專家解讀:群體性癔癥?城市記憶的浪漫重構?”
圖片更是光怪陸離,熟悉的街景被拼接上扭曲的建筑和詭異的人形光影。
信息被污染了。網絡,這個現代社會的感知延伸,也成了扭曲認知的幫兇。
“等等…”秦無涯突然停住滑動,指著屏幕上一條幾乎被淹沒在扭曲色塊下的本地論壇帖子標題,字跡斷斷續續,如同信號不良:“…誰來…救救…我家…水…水在往…墻上流…影子…在咬人…”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傳來。
循聲望去,路邊一個積了淺淺雨水的低洼處。
渾濁的雨水,正違反著地心引力,如同活物般沿著旁邊一堵斑駁的老墻,向上“流淌”!
水痕歪歪扭扭,在墻面上留下一道道濕漉漉的、如同蛞蝓爬行過的污跡。更詭異的是,一個路人匆匆走過水洼旁,路燈將他瘦長的影子投在向上流淌的水痕上。
那影子接觸到水痕的瞬間,竟猛地一陣不自然的扭動、拉長,邊緣變得銳利如刀,仿佛要掙脫主人的束縛,撲向墻上那違反常理的水流!
“規則…物理規則在局部被扭曲!”秦無涯倒吸一口涼氣,“那只眼睛…還有那個瘋子弄出來的東西…在改寫現實的基本法則!”
“嘩啦!”
一聲突兀的碎裂聲在不遠處炸響,伴隨著一聲短促的驚叫。
一家店鋪的玻璃櫥窗無緣無故地碎裂一地,碎片卻沒有落地,反而違反重力地懸浮在半空,如同被無形的蛛網黏住,緩緩旋轉,折射著路燈和污染光斑混合成的詭異色彩。
店主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超現實的一幕,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神里充滿了對世界根基崩塌的恐懼。
恐慌不再是暗流,它開始像瘟疫一樣,在扭曲的街景、混亂的人際關系、被篡改的信息和被顛覆的物理法則催化下,在舊城區的空氣中彌漫、發酵。
青鸞的劍身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指向城市中心某個方向。
在那里,通靈瞳的視野盡頭,一大片區域的污染光斑比其他地方更加粘稠、更加活躍,如同一個巨大而污濁的心臟,正在緩慢而有力地搏動,將混亂的漣漪不斷擴散開來。
“核心…在那邊。”青鸞的聲音帶著被侵蝕的虛弱,卻異常肯定,“污染源…和那個瘋子的氣息…糾纏在一起。”
城市正在滑向認知的深淵。
而這場災難的源頭,正盤踞在舊城的中心,嘲笑著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蕓蕓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