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來了?”
邱成梧滿臉笑容的起身迎上來。
嗯?
邱老認識他?
躲去一旁的瘦高男生瞪大眼睛。
“難道,他就是陳神——陳輝?!”
這么年輕,加上邱老的態度,這并不難猜測眼前這個少年的身份。
他當然看過陳輝的照片,可屏幕上的人總是會失真,如果不是經常把這個人的照片拿到眼前晃悠,在現實中遇到,也很難分辨出來。
尤其是眼前這個少年,比屏幕上的要年輕得多得多!
想到自己剛才的勸說,胡鴻飛臉色有些發紅。
陳輝并沒有注意到身后男生的心理活動,笑著說道,“遇到一些數學上的問題,想來請教一下邱老,不知道邱老有沒有時間?”
“說吧,什么問題?”
邱成梧開懷大笑,“時間有的是!”
陳輝有學術問題沒去問田陽,而是來找他,這自然把他高興壞了。
“這是?”
這時,邱成梧才看到躲在陳輝身后的高瘦男生,只覺得有些眼熟,但是好半天沒想起對方名字。
“胡鴻飛,數學中心的研究生,跟著云偉老師做偏微分方程在凝聚態物理方面的應用研究。”
瘦高男生身子挺得板正,激動的自我介紹到。
“剛才沒找到路,是這位同學帶我來的。”陳輝解釋了一句。
“進來坐吧!”
邱成梧招招手,自顧自的去到辦公桌對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罐茶葉。
胡鴻飛連連擺手,“我就不用了,我先走了。”
“來都來了,坐會兒吧。”
邱成梧笑著說道,如同慈祥的鄰居爺爺。
這很難拒絕。
胡鴻飛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說話的邱成梧。
陳輝已經去到一旁,用電熱水壺燒了一壺水。
邱成梧笑看著這一幕,邁步在辦公室沙發上坐下,這才開口說道,“最近在研究楊米爾斯質量間隙問題?”
楊米爾斯方程同樣是偏微分方程,他自認在偏微分方程上還是有些造詣的,所以陳輝來找他,想必是因為楊米爾斯方程。
但陳輝搖了搖頭,“邱老對納維斯托克斯方程怎么看?”
邱成梧一怔,旋即笑了起來。
他知道陳輝去廬州等離子體研究所的事情,但他還真沒想過陳輝竟然真的會對納維斯托克斯方程感興趣,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近期丹尼斯·沙利文從拓撲學切入,提出用渦度替代速度場作為流體本征屬性,視流體為彈性介質,他認為渦度賦予結構,可能繞過傳統速度場分析中的奇點難題,您覺得這種視角轉換有突破潛力嗎?”
陳輝開口,昨晚他已經做過深入的調查研究,研讀了好幾篇論文,在飛往京城的飛機上,他也再次研讀了好幾篇論文,如今對納維斯托克方程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
他現在也越來越明白判斷力的重要性,他能讓陳輝判斷一個方向能不能走通,對于其他數學家們來說,這叫數學直覺!
以前他一直以為洞察力是數學直覺,但洞察力是讓他在正確的道路上走得更快更好,能夠更容易洞察現象背后本質的能力,判斷力,才是讓他走上正確道路的能力!
短時間內很難再次加點,但有時候,他也并不需要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去解決問題。
邱成梧笑而不語,規勸到,“數學家的精力是有限的,為什么不把時間精力放在已經有所頭緒的楊米爾斯方程上?”
“可控核聚變的前景是迷人的,但這不是某一個科學家能夠改變的,楊米爾斯方程的突破,對學術界的貢獻同樣是巨大的,前景同樣是迷人的。”
“質量間隙問題當然還是我目前的主攻方向,但偶爾閑暇時,思考一下納維斯托克斯方程,當做飯后小甜點,也未嘗不可。”
陳輝顯然有自己的想法。
“拓撲工具確實提供了新路徑,但挑戰巨大。”
邱成梧也不再勸說,“Feng團隊已經用Galerkin逼近證明了p-納維-斯托克斯弱解的存在性,或許可以嘗試從局部到全局的推廣。”
“數值計算呢?”
陳輝繼續說道,“像Neustupa在時變域中構造弱解,或Longobardi通過線性化處理復雜流動。”
邱成梧搖頭,“數值結果啟發理論,但本質不同。例如,超疏水表面的納維滑移邊界條件在實驗中有效,但無粘性極限的數學收斂性直到2012年才被Ancona團隊在Sobolev空間中嚴格證明。”
陳輝陷入沉思。
正好此時水已燒開。
邱成梧沒有打擾陳輝,起身提起茶壺,沸水倒入茶壺之中,干枯的茶葉慢慢舒展,如同春天伸展的嫩芽。
胡鴻飛現在忽然有些后悔,他為什么要答應留在這兒。
聽著兩位大佬討論學術問題,大佬們一開口討論的就是千禧年難題,讓他這個麻瓜根本插不上口,甚至都聽不懂。
還什么飯后小甜點,想必希爾伯特聽了都得豎起大拇指!
他感覺自己像是個白癡,當真是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他只想趕緊結束這場煎熬。
陳輝同樣起身,拿起辦公室中白板底下的馬克筆,寫出納維斯托克斯方程的動量守恒方程,ρ(tu uu)=p μ2u f。
邱成梧同樣盯著白板上的方程。
一時間,辦公室中安靜下來,兩人陷入沉思,只有胡鴻飛他好想逃,卻逃不掉。
“這個對流項就像暴烈的野馬。”
忽然,邱成梧開口,“當年解決卡拉比猜想時,我用了整整七年才找到馴服里奇曲率的方法。”
他起身來到白板旁,枯瘦的手指劃過白板上交織的Γ符號,仿佛在撫摸絲綢之路上被風沙侵蝕的古老石刻。
陳輝也說出了自己的思考結果,“或許我們不該執著于直接證明解的光滑性,而是像您處理凱勒-愛因斯坦度量那樣,在特定纖維叢上構造弱解?”
“說下去。”
邱成梧眼中閃過一絲思考的神色,拿起另一只馬克筆,在黏性項旁邊疾書。
邱成梧的公式給了陳輝某些啟發,他感覺自己大腦都變得活躍了許多,目露精光,“湍流的奇點可能對應著流形拓撲結構的突變。”
“就像您用幾何手術處理流形退化,我們是否能用代數拓撲工具為渦旋建立分類標準?”
陳輝即興在白板上寫下一串公式。
邱成梧思考一番后對陳輝的公式做了一些修改。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白板上的公式越來越多,眼看著就要鋪滿整張白板。
茶幾上的茶葉已經完全舒展,茶湯也從白色透明逐漸變黃。
旁邊胡鴻飛雙眼也越來越迷茫。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邱成梧手中的馬克筆停了下來,思考了好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當年佩雷爾曼告訴我,能量耗散就像秋葉飄落——現在輪到你們年輕人接住這些飄散的葉片了!”
陳輝點頭。
邱老并沒有給他答案,但這場討論,終究還是讓他有所得,至少,堅定了自己的某些想法,接下來,就是去驗證他們了。
回到沙發上坐下,邱成梧口干舌燥的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湯,早已涼了的茶湯倒是正好應景,消解了他不少燥火。
只是白白浪費了他這罐沒有貼牌的茶葉。
“如果證明了納維斯托克斯方程解的正則性和光滑性,是不是就能完全描述湍流?”
見到大佬們討論結束,胡鴻飛終于能夠插上話了。
邱成梧看了看胡鴻飛,又看了看陳輝,不自禁的嘆了口氣,“即便證明解的光滑存在,湍流的復雜動力可能使實際計算仍不可行,全三維數值模擬的計算資源需求遠超當前能力,更根本的是,方程是否真能涵蓋所有流體行為?”
“當然,從斯托克斯的經典推導到沙利文的拓撲革新,每一步都在拓展人類認知的邊界——或許答案本身不如探索過程帶來的數學工具革命更有價值!”
邱成梧看向胡鴻飛,“所以即便無法描述湍流,納維斯托克斯方程的研究依舊是具有重大意義的!”
“?”
胡鴻飛腦袋上飛出個大大的問號,我就隨便問問,您看我干什么?
您該不會認為我能解決納維斯托克斯方程吧?
隨后陳輝與邱成梧又閑聊了些學術之外的問題,順便品鑒了一番清華食堂的飯菜后,陳輝才離開清華園,往對面的燕北大學走去。
“陳神,你已經解決楊米爾斯方程質量間隙問題了嗎?你要開始研究下一個千禧年難題了嗎?”
與邱成梧分開后,胡鴻飛再次恢復活潑,激動的圍著陳輝問東問西。
“沒有。”
陳輝搖頭,“不用叫我陳神,叫我陳輝就行。”
雖然在網絡上他也看到了網友們對自己的這個叫法,但現實中遇到,他還是感覺有些不適應。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胡鴻飛滿臉堅定的說道,看起來比陳輝自己都還要有信心。
“謝謝。”陳輝微笑,他也是這么認為的。
“陳神,可以合個影嗎?”
胡鴻飛有些忐忑的問道,“讓我吸吸你的才氣,趕緊發一篇一區SCI吧!”
“當然可以!”
陳輝主動走進胡鴻飛的手機攝影框。
……
“那位大數學家走了?”
廬州等離子體研究所,徐國福沖進宋韞韜辦公室,滿臉遺憾的問到。
“一大早就走了。”
“可惜了!”
徐國福扼腕嘆息,“早知道讓他留個簽名啊,搞不好以后能成為我老徐家的傳家寶。”
宋韞韜翻了個白眼,“還好他走得早!”
“這話就不地道了,我之所以錯過這個機會,還不是為了準備實驗。”
徐國福罵罵咧咧的說道,“不過,那件事,有譜嗎?”
宋韞韜也收回了到嘴邊的嘲諷,這兩天這位老朋友的確是辛苦了。
“誰知道呢。”
“就算有突破,也不是短時間能夠完成的,我們就不用指望他了,還是按原計劃進行實驗吧,他能做出突破最好,就算不能完成,我們也要去攻克那一個個難題!”
宋韞韜眼神堅定。
“那是當然的!”
徐國福也當仁不讓,“不過室溫超導,我還是有點期待的。”
“真想看到那一天到來啊!”
宋韞韜終于還是沒忍住再次翻了個白眼,“累了就回去睡一覺吧,夢里啥都有。”
在他看來,在他們有生之年,室溫超導大概率是沒影的事情。
“我還是很看好那個小家伙的,就算最后搞不出室溫超導來,耐熱材料或者散熱液態金屬,還是有希望的。”
徐國福神色認真的說道,“你或許沒有看過他另一篇論文,前段時間出盡風頭的熱電材料,就是他發現的。”
宋韞韜微微一怔,熱電材料他當然知道,這對于華夏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但顯然他真不知道陳輝和熱電材料的關系。
不過他還是嘆了口氣,“那也很難的,希望他成功吧!”
“不過你說,他作為數學家,有沒有可能,從數學層面解決湍流的問題?”徐國福也進入了幻想狀態,話雖然這樣說,但其實他自己也都沒有太相信。
宋韞韜微微搖頭,“解決湍流問題不比合成室溫超導簡單,甚至更難。”
……
回到燕北大學,陳輝第一時間去到智華樓,田陽的辦公室。
“回來了?”
田陽看了一眼陳輝手中的行李箱。
“早上就落地了,剛從邱老那邊回來。”陳輝如實相告。
田陽微微點頭,“聽說你最近又跑去研究納維斯托克斯方程了?”
顯然,剛才在清華園發生的事情,田陽已經知道了。
“嗯,很感興趣。”
田陽再次點頭,“你還年輕,有些事情,感興趣就放手去做,不要怕犯錯,你現在有足夠的資本去試錯!”
廬州等離子體研究所的邀請他自然是知道的,甚至也是他促成的這次拜訪,所以他并不意外陳輝會對納維斯托克斯方程感興趣,他甚至隱隱有種感覺,陳輝能解決這個困擾了數學界近兩百年的難題。
“不過我們燕北大學也有不少教授對偏微分方程頗有研究,何必舍近求遠去對面?”
田陽言歸正傳,神色傲然的說道,“比起理論數學研究,他們清華,還不配跟我們相提并論!”
陳輝當即點頭,“沒錯,邱老也是這么說的,所以我第一時間就來找您了。”
田陽輕笑一聲。
他當然知道邱成梧不可能說這樣的話,但陳輝的態度真的很難讓人生氣。
接下來陳輝又與田陽探討了一番NS方程之后,才去到燕北大學為他安排的博雅酒店,為接下來的報告會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