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的春風,帶著遠方大海的濕潤,吹拂過青瓦白墻的坊市,吹拂過學堂里朗朗的書聲,也吹拂過周明那平靜得有些異常的書房。往日里,周明總能從蔡琰的情報中,得知中原的戰火紛飛與民不聊生,但那些遙遠的苦難,似乎總隔著山海,無法直接觸及遼東的安寧。然而,這份脆弱的平衡,終于在某個尋常的午后,被一則來自深淵的警訊,徹底打破。
張寧,這位曾經的太平道圣女,如今的遼東醫館核心醫女,此刻的心情如同被攪動的泥潭,翻滾著難以名狀的焦躁與恐懼。她那雙本該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卻被一絲血絲爬滿,蒼白的臉上,隱約可見汗珠滑落的痕跡。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手中緊緊攥著幾張被揉搓得有些發皺的紙條——那是她幾日來通過特殊渠道,與昔日黃巾舊部聯系,以及從那些九死一生逃難而來的流民口中,搜集到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
她知道,這些消息,絕非空穴來風。
這些日子以來,隨著黃巾余孽在中原各地再度活躍,周明便囑咐她,利用她曾經的身份和對太平道的了解,暗中打探這些“老朋友”的真實動向。張寧一開始只是小心翼翼地通過一些隱秘的信鴿傳遞信息,或是通過商隊帶回的只言片語來拼湊線索。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信息變得越來越觸目驚心。
最先是模糊的謠言,關于“病魔”肆虐,關于“村莊死絕”。隨后,是她曾經的幾名忠誠舊部,冒死送來的親筆信。那些字跡顫抖,墨跡斑駁的紙張上,記錄的不是戰況,而是比戰爭更可怕的景象——
“圣女,廣宗之地,瘟疫橫行,白骨如山,死者枕藉,無人收斂……”
“符水無用,咒語失靈,方士亦染病而亡……太平道……太平道已無力回天!”
“疫病已蔓延至清河、巨鹿,甚至有向我青州蔓延之勢!百姓恐慌,人人自危,猶如地獄!”
信中,甚至附帶了一些簡陋的、用木炭草草繪就的圖畫:扭曲的尸體、哀嚎的病患、以及那令人絕望的,蔓延著死亡氣息的黑色“氣場”。
張寧曾是黃巾軍中地位最高的圣女,她見過戰火的殘酷,見過饑荒的絕望。但她從未見過,一場看不見摸不著的“病魔”,竟能如此輕易地,讓整個地域陷入死寂,讓生者陷入比死亡更深的恐懼。她親眼見過醫館里周明公子如何用“科學”治愈傷病,但面對這種大規模、無休止的“疫病”,她心中那份初生的“科學”信仰,也難免會涌起一絲本能的恐懼。
她想起周明曾對她提及的**“微蟲”**之說,想起他對衛生、對隔離的重視。那時她只是覺得新奇,現在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原來,周明公子早已預見到了這一切!
然而,更讓她坐立不安的是,最新的幾批逃難流民,在經過遼東邊境檢疫點時,竟有少數人已經出現了疑似的病癥!雖然被第一時間隔離,但那意味著,瘟疫的魔爪,已經悄無聲息地,伸到了遼東的門檻!
不能再等了!
張寧顧不得儀態,幾乎是沖進了周明的書房。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周明從卷宗中抬起頭,看到張寧那焦急而蒼白的臉龐,眉峰微微一挑。他知道,她帶來了重要的消息。
“何事如此驚慌?”周明放下手中的筆,語氣沉穩,眼神中卻透著一絲洞察一切的深邃。
張寧將手中的紙條遞給他,聲音帶著一絲哭腔,甚至連身體都有些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公子,瘟疫……瘟疫已蔓延至廣宗、清河、巨鹿……甚至,甚至已有流民帶著病癥,抵達我遼東邊境!它蔓延得太快了!比戰火還要快!”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極度的不安與焦慮:“我……我曾與昔日舊部聯系,得知他們營中死傷慘重,一日便有數千人倒下!那些太平道的方士,用符水、咒語、乃至所謂的‘神仙術’,都無濟于事!百姓們將其視為**‘天罰’,視為‘邪術’**,人心徹底崩潰!”
張寧的雙拳緊握,指節泛白,她猛地提高聲音,近乎是在懇求:“公子!**傳統醫術對此束手無策!那些郎中,那些方士,甚至連病癥的根源都無法知曉,更遑論醫治!我們……我們急需新的方法!**急需您的‘奇術’,您的‘科學’!否則……否則遼東將危矣!”
她曾見證過太平道是如何輕易地煽動百姓,也曾親眼見過那些虔誠的信徒在病痛面前的絕望。她更深知,一旦瘟疫傳入遼東,即便周明有銅墻鐵壁般的城防,有精銳的護衛隊,也無法抵擋這無形無質的“病魔”。
周明接過紙條,他的目光快速地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文字。他的臉色雖然依舊平靜,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
他知道,張寧所言非虛。墨子芯片的預警,此刻已得到最直接的印證。歷史的車輪,雖然在遼東的奇跡下有所偏離,但某些既定的災難,仍舊按部就班地降臨了。
“不必慌亂。”周明抬手,輕輕拍了拍張寧的肩膀,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已知曉。我早就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敝苊髡Z氣沉穩,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慌失措。這份異于常人的冷靜,反而讓張寧那瀕臨崩潰的情緒,稍稍安定下來。
“我曾與你言及**‘微蟲’,言及‘衛生防疫’**。廣宗的瘟疫,正是由那些肉眼不可見的‘微蟲’所引起。它們在臟亂、擁擠的環境中滋生,并通過各種途徑傳播。”周明開始向張寧解釋,他要讓她明白,這不是什么“天罰”或“邪術”,而是有跡可循的自然規律。
“所以,我們的**‘檢疫點’和‘隔離營’,便是抵御這‘微蟲’的第一道防線?!敝苊鹘又f道,“而你之前所學的‘消毒之法’,以及遼東部落日常推行的‘燒水飲用’、‘飯前洗手’、‘分類處理污物’**等等,都是在為這一刻做準備。”
張寧聽到周明條理清晰的解釋,以及他早已做好的萬全準備,心中那份巨大的恐懼,開始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與一種被拯救的釋然。
“公子……您早已預料到了?”張寧聲音有些發顫。
“正是?!敝苊黝h首,“所以,現在不是恐慌的時候。是時候將我們所學之‘科學’,運用到極致了?!?/p>
他走到書房的地圖前,目光落在冀州、青州、豫州等地,然后緩緩移向遼東的邊界線。他知道,無數帶著死亡氣息的流民,此刻正像潮水般涌來。而遼東的命運,將系于他一念之間。
“張寧,立刻召集所有醫女,以及你信任的黃巾舊部。我要最詳細、最準確的疫區情報,以及流民的去向和數量。”周明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有力,仿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時,命人立刻啟動**‘緊急預案’**!”
他心中清楚,這場瘟疫,將是對遼東科技力量和治理體系的一次終極考驗。它將比任何一場戰爭,都更直接地沖擊遼東的根基。但他絕不允許瘟疫,在這片他親手打造的“世外桃源”中,肆虐橫行。
“醫館,準備接收大量病患!護衛隊,加強邊境戒嚴,確保流民在進入部落前,都經過嚴密的**‘檢疫’和‘隔離’!工坊,立刻加大‘消毒藥水’(簡易酒精或肥皂水)和‘清熱解毒’**類藥物的生產!農部,清點所有糧食儲備,必要時,要為流民提供食物!”
周明一條條指令有條不紊地發出,如同最精密的齒輪,帶動著整個遼東的龐大機器,迅速而高效地運轉起來。他那平靜的外表下,是前所未有的決心與殺伐果斷。
“是!公子!”張寧感受到周明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場,她心中的所有慌亂,都瞬間化作了堅定的執行力。她知道,在周明這里,“天罰”不過是“微蟲”,而“邪術”只是無知。只要有周明在,遼東便能抵抗一切災厄!
她轉身,快步走出書房。此刻的她,不再是那個柔弱的圣女,而是一個臨危不亂的醫者,一個周明“科學”理念最堅定的擁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