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遠手腕一抖,劍如游龍,再次刺向慕容瑤。
慕容瑤詭異一笑,足尖勾起一柄染血短刀踢向林明遠。
林明遠不閃不避,任由短刀劃開肩膀,以傷換命,長劍去勢更快。
“嘖嘖,沒想到林家劍法,果真有幾分厲害!”
這一劍來勢洶洶,倉皇避讓勢必受傷。
慕容瑤擰轉腰身,長鞭纏上王農耀,向前一拽,竟將他當做肉盾,迎上劍鋒。
王農耀肝膽欲裂,眼睜睜看著長劍貫穿胸膛。
這一變故,驚得金兀術面色陰沉:“慕容瑤,你……”
慕容瑤嘿嘿一笑,退開數丈:“哎呀呀,手滑了!”
高座上的國師冷眼旁觀,青銅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揚起。
他當然看出慕容瑤是故意為之。
西夏一品堂表面與金國結盟,暗地里自然是想坐看宋金虎斗。
好一招借刀殺人!
他依舊面如靜水,古井不波:“元帥,一條狗而已,何必動怒。即得了水網圖,這等賣主求榮之輩,留著也是禍患。”
金兀術聞言,怒氣漸消。
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只是尚有用到漢人叛徒的時候,總要有所表態。
“哼,下不為例!”
林明遠抽回長劍,眼見慕容瑤借機退至金兵陣中,自知已無機會為亡妻報仇。
環顧四周,金兵鐵甲森然,已將他團團圍住。
林府刀客,也只剩三人還在苦苦支撐。
“弟兄們,今日能與諸位共同殺賊,痛快!”
一名刀客解下腰間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大口:“臨行前偷了莊主珍藏的桃花釀,原想著慶功時喝……”
林明遠接過酒葫蘆,仰頭痛飲:“黃泉路上,咱們接著喝!”
一壺酒,四人輪飲而盡,酒水混著血水,在甲板上濺開朵朵猩紅的花。
金兵被這氣勢所懾,竟一時不敢上前。
林明遠獨臂劍指江北方向:“林某此生,不負家國!”
三名刀客同時舉刀,刀刃相擊:“不負家國,共赴國難!”
金兀術冷眼旁觀,忽然獰笑著揮手。
“放箭!”
剎那間,箭雨鋪天蓋地而來。
四道身影卻在箭雨中逆流而上,刀劍所指,血浪滔天!
訣別的刀劍,撞翻了旗艦上的燭臺。
用生命,換來一場大火,但愿……
但愿能燒掉那張水網圖!
——
同一時間,宋軍水軍大營,韓世忠立于旗艦甲板之上,凝視著江面升騰的霧氣。
四十個晝夜交替,四十次晨昏輪轉,這場曠日持久的圍困戰,已將兩岸的土地都浸透了血腥氣。
黃天蕩內,金兵已是強弩之末。糧草斷絕,士氣萎靡,戰馬都被宰殺充饑。
但韓世忠心里清楚,自己的水師同樣元氣大傷。
八千水軍兒郎,幾番惡戰下來,折損過半。
戰船的殘骸在江水中沉浮,像是一道道猙獰的傷疤。不少工匠仍在夜幕中加緊修復,吆喝聲串成一片。
韓世忠握了握拳頭。
這四十個日夜,他鬢間的白發又添了許多,眼角的皺紋也更深了。
戰報接二連三傳來。
鎮江東線失守,而張俊苦守的應天中線亦岌岌可危。
唯一的好消息是岳飛在廣德大破金軍,切斷了敵軍援兵來路。
韓世忠望著黃天蕩內金營中搖曳的火光,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高大的身軀不住顫動。
樓船內,梁紅玉聞聲,取了一件披風,快步走出。
“將軍!”
梁紅玉將披風輕輕搭在韓世忠肩上,指尖不經意觸到他頸側。
滾燙得嚇人。
她心頭一緊,卻見韓世忠擺了擺手,目光仍死死盯著那個破舊的長江港灣。
“無礙,金人勢必困獸之斗,須得傳令各營小心戒備!”
梁紅玉沒有立刻應聲,只是呆呆地望著丈夫。
在她的眼中,韓世忠的側臉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堅毅,卻又透著說不出的疲憊。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汴京街頭,那個西征歸來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如今已戰火淬煉成鐵骨錚錚的統帥。
江風嗚咽,卷起梁紅玉額前發絲。
她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輕聲道:“我去各營看看!”
她沒有用‘巡視’,而是‘看看’。
八千水軍,皆是同生共死的袍澤兄弟。
梁紅玉素來不愛擺那將軍夫人的架子,將士們也都敬她如長姐。
韓世忠望著妻子離去的背影,許久未動。
他知道,她是要替他去看那些受傷的將士,去安撫那些疲憊的士兵,去替他說那些他無法說出口的寬慰之言。
他又何嘗不知她的擔憂?
只是這亂世之中,有些責任比性命更重。
韓世忠緊了緊肩上的披風,上面還殘留著熟悉的熏香味道。
這亂世里,他們并肩而行,早已不必多言。
“報!”
“說!”
“前營有幾個江湖人士求見。”
韓世忠眉頭微蹙,又是江湖人士!
從汴京到杭州,官軍一路敗退,反倒是江湖草莽屢屢挺身而出。
前些日子在鎮江,幾個太湖漁夫駕著小舟,硬是用漁網纏住了金軍戰船的輪槳;
更早些時候,在明州城外,一群道門修士以血肉之軀擋住了金軍鐵騎的沖鋒。
“請到樓船!”
——
李進五人自進了宋軍水寨,便被帶到一艘樓船。
艙門開處,滿室墨香撲面而來。
到了此刻,王中孚總算從沉默中回過神來。
但見四壁琳瑯,王安石的《明妃曲》筆力遒勁,蘇東坡的《赤壁賦》墨跡淋漓,李唐的《萬壑松風圖》氣勢雄渾。
最是韓世忠親題‘不破樓蘭終不還’七字,鐵劃銀鉤間殺氣凜然,與滿室文墨竟成奇妙的相得益彰。
這些千年真跡若在現世,任何一幅都堪作鎮館之寶。
王中孚的目光在一幅《雪江歸棹圖》上停留許久,忽而輕嘆一聲。
“不想韓將軍帳中,竟藏著如此文心墨韻。”
老爺子對墨寶頗有研究,此刻看到宋代大家真跡,如獲至寶,渾濁雙眼頓時精光大勝。
“這幅好像是徽宗御筆……”
李進見狀,連忙輕咳一聲提醒。
那位寫得一手瘦金體的君王,終究負了萬里河山。
陳柚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老爺子快要摸上畫卷的手。
獨孤求敗以劍問道,對于詩詞水墨雖不至一竅不通,卻也毫不在意。
自進入艙內,他便一直安靜坐著,閉目養神。
“諸位久侯了!”
韓世忠虎步生風踏入艙內,沖著眾人抱了抱拳。
這位儒將眉宇間既有書卷清氣,又含沙場鋒芒:“不知諸位如何稱呼,所為何來!”
李進知軍情如火,當即長揖及地:“韓將軍,不知此前可曾收到易安居士的書信?”
韓世忠腳步一頓,搖頭道:“未曾收到,為何有此一問?”
李進心頭一沉。
按行程推算,攜信而來的吳泰寧早該抵達,難道途中遇到不測……
他沉了口氣,話鋒一轉:
“此前我等曾在金湖偶遇易安居士,她曾托同道帶封書信交給將軍,想來必是路上耽擱了!我等此來,還有另外一件事。金人刺駕,官家已回鑾臨安。”
他頓了頓,一字一頓:“韓將軍,援軍……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