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上的寥寥數筆,道盡了這場死局的慘烈。
韓世忠以八千水師困住十萬金軍,雖是困住了金軍,也只能是勉強困住。
戰船連環,鎖江如鐵,卻終究力有未逮。
這支孤軍就像攥緊的拳頭,能暫時制住敵人咽喉,卻再難使出致命一擊。
而將士們日夜守望,可援軍的帆影,始終未至。以致四十余天內,終讓金人找到了出路。
八千兒郎的血肉之軀,怎敵脫困的十萬鐵騎。
除非楚霸王再世,持戟踏浪而來。否則這局死棋,終究難見活路。
李進現在很恍惚,他不知該不該道破天機。
一旦說破了,誘發的蝴蝶效應堪比海嘯,席卷整個時代。
看了眼老爺子和陳柚,兩人似乎早有默契,此刻竟是齊齊默不作聲,只是怔怔望著韓世忠。
是非成敗,終歸塵土;幾度夕陽,不過輪回。
明日便是最后一日行程,若因一時沖動,再讓他們卷入這場歷史的洪流……
他現在只能做個歷史的看客,決不能成為改變歷史的推手。
韓世忠聞言,渾身巨震。他虎目圓睜,右手已按在佩劍之上:“此話當真?此等軍國機密,爾等從何得知?”
李進迎著韓世忠凌厲的目光,奉上陸宰書信。
信上寥寥數句,卻看得那雙能挽千斤強弓的手竟止不住地顫抖。
韓世忠讀罷,踉蹌后退半步。
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面色陰沉如鐵,在艙內來回踱步,戰靴踏得船板咚咚作響。
不到片刻功夫,他忽然定住腳步:“諸位大義,韓某銘記于心。軍務繁忙,恕不能遠送!”
表面上,是下了逐客令。實際上,他已篤定決心,今晚勢必要于金兵做個了斷。
獨孤求敗負手而立,輕輕嘆了口氣:“說了半天,一句不在重點。”
李進愣了愣,發覺陳柚也在瞪他,一時間不知哪里說錯了話。
韓世忠看向獨孤求敗,這一看之下,頓覺此人氣度非凡。
雖靜立如松,卻自有一股正氣縈繞;雖不言不語,卻似有萬千鋒芒內斂。
這位久經沙場的名將,竟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脊背,靜待對方把話說完。
獨孤求敗不緊不慢,朝著韓世忠跨近一步,抱拳道:“韓將軍,恕在下直言。我等此行,非為傳信,實為護駕!金人既能刺王殺駕,又怎會放過將軍這樣的心腹大患?”
韓世忠聞言先是一怔,繼而仰天長笑:“韓某征戰半生,什么陣仗沒見過?那些金狗宵小之輩,盡管來便是!”
陳柚眼珠一轉,插話道:“將軍神勇,自然不懼。若他們不用刀劍,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呢?江湖上的手段,自然是我們江湖人清楚些!”
這話讓韓世忠笑容微斂,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獨孤求敗知他在權衡利弊,也不多言,劍指輕輕一揮,劃出一道玄妙弧線。
砰——
三丈外的一株松柏盆景應聲而碎木屑紛飛間,切口竟平整如鏡。
韓世忠臉色微變。
他征戰半生,見過無數能人異士,卻從未見過如此神乎其技的以指化劍。
只聽獨孤求敗沉聲道:“金人帳下豢養了不少奇能異士,將軍只管專心布陣破賊,其余的自有我等應對。”
韓世忠并非迂腐之人,方才下逐客令,不過是擔憂這些江湖義士隨軍送命。
如今親眼見識到眾人身懷絕技,心中頓時豁然開朗。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能得諸位義士相助,韓某再推辭反倒矯情了!請諸位稍候片刻,待韓某點齊兵馬,今夜便與諸位共破金賊水寨!”
就在這時,梁紅玉面帶喜色,奔進樓船。
她本欲脫口而出,忽見五名平民裝扮的陌生人,硬生生把話頓住。
韓世忠心中了然,正色道:“紅玉,無妨,這幾位都是江湖義士。”
李進幾人聞言,知道來人是梁紅玉,不由目光齊齊落在這位巾幗傳奇身上。
但見她一襲赤色戰袍染著烽煙,腰間玉帶束出挺拔身姿。
杏眼含威而不露,柳眉入鬢更添英氣。
雖是女子之身,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將帥之風。
梁紅玉目光在五人身上快速掃過。
當看到獨孤求敗時,她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顯然也感受到了這位劍客的不凡。
但她很快收斂心神,抱拳稟報:“哨船來報,金軍旗艦突發大火,已亂作一團。”
眾人疾步至窗前,只見遠處金軍水寨中央,那艘最為高大的樓船已然陷入火海,沖天的火光將夜幕照得如同白晝。
韓世忠激動地猛拍窗欞:“妙啊,天助我也!”
他聲如洪鐘,一連串軍令脫口而出:“傳我將令:左路水師為先鋒,右路輕舟迂回包抄,中軍隨本將直取金兀術旗艦!”
緊接著,他忽然轉身,雙手重重按在梁紅玉肩上。
這位鐵血將軍此刻眼中竟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柔情:“紅玉,你率輕舟隊截斷金軍退路。萬事……務必小心!”
梁紅玉杏眼微閃,嘴角揚起一抹英氣的笑容。利落地抱拳領命,轉身時戰袍翻飛如赤焰。
——
戰鼓震天,號角齊鳴。
李進一行隨著韓世忠中路水軍,乘旗艦破江而行。
他雖穿越多次,卻從來沒有參與過戰爭。
環顧四周,宋軍將士們正做著最后的戰前準備,有人默默擦拭刀劍,有人反復檢查弓弦,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肅殺之氣。
李進只覺得胸腔中一股熱流涌動,那是男兒與生俱來的血性,是保家衛國的壯志豪情。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呼吸變得灼熱起來。
偏頭看向陳柚,女孩的側臉被火光映照格外分明。
似是察覺到李進的視線,她突然轉頭,嘴角揚起一抹桀驁的笑意:“怎么?怕了?”
“怕?”
李進挺直了脊背:“別忘了,剛才是誰和金國大薩滿打得有來有回!”
陳柚白了一眼:“不吹牛,會死么?”
李進認真說道:“放心,這次,真不是吹牛!”
獨孤求敗淡淡一笑:“接下來必是一場惡戰,沉心靜氣,心無旁騖!”
李、陳兩人對視一眼,方才的玩笑神色已然褪去。
至于老爺子和王中孚兩人則不在旗艦。
畢竟戰陣廝殺,一個不留神便會喪命。
他兩人一個行動不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
李進好說歹說,總算將兩人安撫下了,留在了樓船上。
忽聽東北方向殺聲驟起,但見左路水軍已與金兵前營接戰。火矢如流星劃破夜空,戰船相撞的悶響震得江水翻騰。
借著火光,李進看見一艘宋軍艨艟被金兵鐵鉤鎖住,兩船將士短兵相接,刀光劍影間不斷有人墜入江中。
“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