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站起身,親自扶起了沈武宣,清冷眼眸中,漾開了一抹笑意。
“好,”她說,“大哥?!?/p>
一聲“大哥”,不帶半分疏離,不含半點算計。
兄妹二人,在這一刻,目光相接。
過往所有的隔閡與怨懟,都在這場滔天的變故中,被徹底擊碎,又在共同的仇恨與目標下,重新凝聚。
他們,第一次真正地,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皇城,御書房內。
龍案之上,一封由京兆府與禮部聯名呈上的奏折靜靜躺在上面。
當今天子趙宏昱,年近半百,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憤怒過了。
科舉,乃國之大典,是為天下寒門學子開辟的登天之路,是朝廷選拔棟梁的根本。
可現在,竟有人敢在這上面動手腳!
偷梁換柱,冒名頂替!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舞弊,這是對皇權**裸的挑釁。
“好,好一個翰林院修撰沈翰林!”
趙宏昱猛地將奏折擲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
伺候在旁的大太監周公公,連大氣都不敢喘,將頭埋得更低了。
“欺君罔上!膽大包天!”
他不是不知道底下那些官員有些齷齪事,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擺在明面上,不觸及他的底線,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這次,沈家把事情鬧得太大了!
狀元游街,萬民同賀,圣旨已下,卻爆出如此驚天丑聞,這打的,是他趙宏昱的臉!是整個皇室的臉!
更何況,此事還牽扯到了鎮國將軍府。
趙宏昱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他不能立刻就將沈翰林滿門抄斬。
一來,案子還需詳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二來,李家.......
李家功高蓋主,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如今又和謝家扯上關系,這李家謝家竟都手握重兵,而謝懷瑾他一直想要抓他的把柄,卻苦于沒有對策。
看來,倒是可以從沈家這里下手。
想到這里,他立刻吩咐周公公。
“福安?!?/p>
“奴才在?!?/p>
“傳朕口諭,”趙宏昱的聲音冷得像冰。
“命大理寺卿,協同禮部侍郎,徹查此案!所有涉案人等,一個都不能放過!”
“是。”
“另外,再派個小太監,去‘知會’一下沈翰林?!?/p>
皇帝特意加重了“知會”二字,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冷光。
“就說,讓他‘閉門思過,等候發落’?!?/p>
福安渾身一凜,立刻明白了。
這八個字,比直接下旨抓人,還要誅心。
這是貓捉老鼠的游戲。
這是讓獵物在無盡的恐懼與等待中,自己先崩潰。
京城南角,那家破舊的客棧。
沈翰林一家,就像陰溝里的老鼠,蜷縮在這方寸之地。
當宮里來的小太監,捏著鼻子,一臉嫌惡地宣讀完那八個字的口諭時,沈翰林徹底崩潰了。
“閉門思過?等候發落?”
他喃喃自語,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那小太監走后,他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這八個字,在官場浸淫了幾十年的沈翰林聽來,無異于催命的符咒。
若是皇帝盛怒之下,直接將他下獄,或許還有周旋的余地。
可這不咸不淡的八個字,卻代表著,皇帝已經給他判了死刑,只是在考慮用哪種方式,讓他死得最難看,牽連最廣。
這是鈍刀子割肉,要讓他受盡煎熬!
“爹.......我們,我們會怎么樣?”沈明宣已經嚇得帶了哭腔。
沈文宣也是面色發白,他讀了那么多圣賢書,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欺君罔上的罪臣之子。
“哭什么哭!鬧什么鬧!還沒到死的時候!”
一片死寂中,柳氏尖利的聲音,猛地炸響。
她一把將癱軟的沈翰林從地上拽起來。
“沈翰林!你給我聽著!想死,等我們都活不下去了你再死!現在,你必須給我振作起來!”
沈翰林慘笑,“如何振作?這是死路一條!圣上這是要將我們沈家,連根拔起??!”
柳氏眼珠一轉,一抹精光從眼底閃過。
“我偏不信!天無絕人之路!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她壓低了聲音,湊到沈翰林耳邊,聲音帶著蠱惑。
“老爺,京城是我們的死地,可云州,有可能是我們的生門!”
“云州?”沈翰林一愣。
“對!去投奔你岳母!”柳氏的聲音帶著一絲瘋狂。
“你想想,我們現在去云州,在外人看來是什么?是你這個做夫君的,在丑聞之后,去向岳家請罪,去懺悔!這能為你博得多少同情?能讓那些言官御史,少罵你幾句狼心狗肺!”
“這.......這有用嗎?”沈翰林有些動搖。
“當然有用!”柳氏加重了語氣。
“這只是其一!其二,李家是什么人家?百年將門!李老太君更是受過先帝御賜誥命的!皇帝要處置你,就不能不顧及李家的顏面!只要我們待在李家,他就不敢輕易動手,這就是我們的護身符!”
沈翰林渾濁的眼睛里,終于亮起了一絲光。
對啊,李家!
柳氏接著說:“最重要的一點,”她環顧四周,聲音壓得更低。
“北疆的消息,我們不是一直在等嗎?與其在京城坐以待斃,不如直接去云州守著!李家父子一旦戰死,或者.......被安上別的罪名,那潑天的富貴,我們就在跟前!唾手可得!”
“只要拿到了李家的家產,我們還怕什么?有錢能使鬼推磨!到時候,別說一個狀元,就是買個爵位,也不是不可能!這,才是真正的潑天富貴!”
這番話,瞬間提醒了沈翰林。
“對!去云州!立刻就去!”
他猛地站起身。
“我們連夜就走!不能等大理寺的人反應過來!”
他當機立斷,這是他一生鉆營練就的本事。
既能避開眼前的雷霆風暴,又能推進他侵吞李家家產的最終計劃!
這是一箭雙雕的妙計!
當夜,夜色如墨。
沈家收拾連夜收拾包裹,顧了兩輛馬車,趁夜倉皇的逃離京城。
沈文宣和沈明宣也被逼著一起收拾。他們想反抗,卻在沈翰林“想活命就快點”的低吼中,屈服了。
顯然他們不想死。
曾經自詡書香門第,清貴人家的沈府,如今就像一群準備逃荒的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