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知恩最終還是和魏英杰去看了汪凡的演唱會。一來二往,兩個人便熟絡(luò)了起來。
魏家和夏家是世交。如今孩子們都大了,不愛熱鬧。老一輩還是照樣來往。
趕上夏家老太太80大壽,兩家人又聚在了一起,在農(nóng)場擺了宴。
來的人很多,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做買賣的,求辦事兒的,拓人脈的,每個人帶著自己的目的,盛裝打扮,熱熱鬧鬧地來到了這里。
溫知恩本來和夏家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因夏老太太愛打麻將,三缺一,田婉君便找了溫知恩來,湊了個局。這是田婉君的表面意思。其實是讓夏老太太幫忙瞧瞧這姑娘適不適合做她兒媳婦,夏老太太在商界摸爬滾打多年,閱歷深,頗為懂得識人辨人。
時隔多年,溫知恩終于再次回到了農(nóng)場,心中百感交集。
一切都變了,變得陌生了。這片土地上,再也沒有了爸爸的痕跡。綠油油的草坪上,再無任何動物。爸爸種的郁金香被整合成了小菜園。屋后的那口井也被封了起來,裝飾成凸起的花壇。
年輕人聚在這里,玩飛盤、踢足球。樹蔭下,婦人們坐在遮陽傘下,悠閑地喝著下午茶,聊著孩子們的事兒。
屋子里邊,四個人見了面。溫知恩送上一份賀禮,一顆三十年多的野山參。
田婉君拉著溫知恩,和各位打了個照面,
“這是溫舒意的小女兒,溫知恩。”
溫知恩站在那里,淺藍(lán)色的真絲旗袍,配上珍珠項鏈。端莊又優(yōu)雅。
夏老太太坐在主位,雖年事已高,可是身子骨依舊很硬朗,精神奕奕。法式蓬松的卷發(fā),梳理地利利整整。身材清瘦,穿的是珍珠緞的香云紗,說起話來,聲音低沉,不怒自威。
“舒意的女兒啊,確實有幾分像她。一眨眼幾十年過去了,舒意的女兒都成人了。”
“夏奶奶好”溫知恩微微向夏老太太點了點頭。
“難怪一看見這小姑娘,我心中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原來是舒意的小女兒,長得也像。”坐在夏老太太旁邊的女人,正不錯眼地望著她,沖著她笑。她的笑容也很淡,沒有討好也不是客套,而是坦誠地表達(dá)自己的內(nèi)心,對于新鮮事物的喜愛,“你知道我是誰么?”
溫知恩怎能不知道劉錦濤呢,沒人比她更熟悉這個女人了。劉氏國際銀行的千金,哈佛大學(xué)的高材生,20歲就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時尚品牌L.M,爸爸生前最愛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年少不懂事,不許爸爸給自己找后媽,爸爸也許就和她在一起了。
“我當(dāng)然知道您了,劉總。”溫知恩指了指耳朵上的鉆石耳釘,“我是L.M的忠實粉絲。”
“我還是你媽媽的小學(xué)同學(xué)。就叫我劉姨好了。”
劉錦濤伸出手拉著溫知恩,近距離接觸,就聞到了知恩身上的梔子花香味,淡淡的卻很舒心。
劉錦濤想起,春暉也喜歡梔子花。可惜他已經(jīng)不在了。瞧著身邊的女孩,又想起了夏今安,如果安安沒有死,也應(yīng)該有這孩子這么大了吧。
劉錦濤一時恍惚,再回過神來,幾個人已經(jīng)打起了麻將。
院里臺子上,花旦身穿繡鳳女蟒袍,湘妃竹扇徐徐打開,牡丹花下是一張?zhí)壹t櫻白,媚氣自生的美人臉,裊糯唱音,悠長婉轉(zhuǎn),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dāng)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溫知恩一邊摸著牌一邊笑道,“院子里在唱《貴妃醉酒》?”
夏老太太微微抬眼瞧她,“我那個孫女知道我喜歡聽?wèi)颍匾庹胰舜钆_子熱鬧熱鬧,溫小姐還懂戲?”
“為了拍戲,和遲先生學(xué)過一陣子。”溫知恩環(huán)顧四周,神色茫然,“夏小姐呢?怎么不在?”
“夏小姐本來是要和導(dǎo)演姜柏合作拍一部電影的,卻沒想到這個姜導(dǎo)臨時變卦,說可能要換了女主角。”田婉君話說一半,才發(fā)覺劉敏濤沖她使眼色,連忙轉(zhuǎn)了風(fēng)向,“要我說啊,這個叫什么姜柏的導(dǎo)演呀,就是不識貨的,怪不得拍來拍去,也獲不了幾個獎。”
夏老太太冷笑一聲,一雙干枯卻不失銳利的三角眼轉(zhuǎn)到了溫知恩的身上,“我那個孫女終歸是不成器的,沒有什么表演經(jīng)驗。比不上溫小姐,一回國就能奪得姜導(dǎo)青眼,以后還要請溫小姐多多教教我那個孫女呢。”
“我哪兒成啊,老太太太抬舉我了。眼前這事兒姜導(dǎo)還沒定下來呢,夏小姐還是有機(jī)會的。”溫知恩笑著給夏老太太喂了張牌,“這部民國劇需要個懂戲的女演員,姜導(dǎo)看過和遲先生學(xué)過一段,這才讓我試了試。”
“哦?”夏今曉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臉色陰沉沉的,想必之前的對話是聽到了不少,“我從小就和奶奶一起聽?wèi)颍畾q就上臺表演,雖然不是科班出身,可是和專業(yè)戲曲演員比起來,也差不了多少。既然溫小姐懂戲,不然今天趁著奶奶過壽,咱兩個就唱一段給大家助助興吧?”
劉敏濤道,“老太太最喜歡遲先生的戲了。只可惜,遲先生年事已高,定居英國了。如今,怕是再也見不到她老人家的風(fēng)采了。遲老先生收徒向來嚴(yán)苛,溫小姐怎么......”
溫知恩會心一笑,“我吃得了苦。”
溫知恩用短短的一句話概括了她多年的拜師學(xué)藝的經(jīng)過。
夏老太太眼前一亮,“那兩個小丫頭就分別唱一段最拿手的,咱也聽個樂呵。溫小姐不會推辭吧?”
夏老太太自詡自家姑娘不錯,雖不是遲老先生門生,可是也是打小請了名家指點,歷練起來的。那個溫小姐,從小長在國外,就算是遲老先生的弟子,學(xué)了一陣子戲,也是沒有長在根兒上,戲曲和文化,懂得了幾分?憑什么跟自己孫女爭角色?
田婉君立馬明白了。老太太這是在給自己孫女出氣呢,她正琢磨著怎么圓場,就聽得溫知恩說,
“老太太過壽,既然瞧得上我們這些晚輩,我又怎么會推辭呢?“
“我也很樂意和溫姐姐請教一番呢。”夏今曉上前走了兩步,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把酒壺拖在掌心,“奶奶,我便唱一段麻姑拜壽來給奶奶賀壽。”
只見她步態(tài)輕盈,指若蘭花,走上戲臺,
“瑤池領(lǐng)了圣母訓(xùn),
回身取過酒一樽。
近前忙把仙姑敬,
金壺玉液仔細(xì)斟。
飲一杯來增福命,
飲一杯來延壽齡,
愿祝仙師萬年慶,
愿祝仙子壽比南極天星。”
“好!”夏老太太高興壞了,帶頭鼓起掌,院外的人也隨聲附和,連連叫好。夏今曉雖有個別字飄音,可是對于業(yè)余戲曲愛好者來說,已經(jīng)算唱得很好的了。
夏今曉很是得意,跳下臺子,悠哉問道,
“溫小姐最擅長唱哪一段兒啊?”
“《鳳還巢》,也談不上擅長,只是愛好而已。”
見溫知恩如此淡定,田婉君連忙笑道,“都知道溫小姐是個演員,竟沒想到還會唱戲。要不給我們唱一段兒吧?”
院外剛剛唱罷,眾人推擁之下,溫知恩也故作不好推辭,站了起來,走到空蕩處唱道,
“
母親不必心太偏,女兒言來聽根源。
自古常言道得好,女兒清白最為先。
人生不知顧臉面,活在世上就也枉然。
強(qiáng)盜興兵來作亂,不過是為物與金錢。
倘若財物遂了愿,也未必一定害人結(jié)仇冤。
倘若女兒不遭難,爹娘回來得團(tuán)圓。
倘若是女兒遭了難,爹爹他定要問一番。
如今稱了兒心愿,落一個清白的身兒我也含笑九泉。
明知陷阱須防范,軍前尋父說根源。”
一段兒唱罷,室內(nèi)霎時間靜得出奇。眾人皆望向夏老太太,夏老太太臉上終見喜色,“好。不愧是遲先生的徒兒,有幾分她年輕時的風(fēng)采。”
大家這才放下心,熱烈鼓起掌來。
只有夏今曉鐵青著臉,攥緊拳頭,美甲幾乎要嵌到肉里。她是真恨上溫知恩了。這個女人怎么老是要搶她的風(fēng)頭?
臺上一分鐘,“老太太過壽,不挑點喜慶的曲目,唱什么鳳還巢?怎么?這是你家嗎?真是可笑!”
夏今曉雖然心有不甘,也只敢小聲自己嘀咕。今天是老太太的生日,她也不敢真的鬧起來。
臺下十年功。雖然說如今比舊社會寬容許多,可依舊是個苦行當(dāng),做對了挨打,做錯了也要挨打。溫知恩半路出家的嬌小姐,以后又不是傳承人,遲先生自然不愿意收,老宅門一關(guān),劃清了界限。
溫知恩找了遲先生八次,遲先生拒了八次。第九次,正趕上大雨。她跪在門外,足足跪到了天黑,膝蓋都跪腫了。她緊緊盯著那扇老宅門,內(nèi)心是無比堅定。
“夏老太太愛聽?wèi)颍蛯W(xué)戲。她要悄無聲息地迎合他們的喜好,慢慢地靠近。每一環(huán)都要精心準(zhǔn)備,直擊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