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鐵窗隔絕了陽光,只余下死寂的灰白。余匕穿著刺眼的橙黃色囚服,枯槁地坐在探視間椅子上,手腕鐐銬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他緩緩抬頭,渾濁的老眼透過厚玻璃,死死釘在外面的金戈臉上。那眼神里沒有哀求悔恨,只有沉淀到骨子里的怨毒,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隔著玻璃和嗡嗡作響的通話器,他干裂的嘴唇扯動,嘶啞漏風的低語帶著地獄般的寒意:“金戈……你以為……你贏了?游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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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陽光瞬間取代了探視室的陰冷,金戈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里擂鼓,那毒蛇般的低語似乎還在耳邊纏繞。窗外,濱海鎮初夏的晨光明亮得晃眼,藍得純粹的天空下,幾縷白云絲絮般游蕩,遠處海面碎金涌動,閃爍著希望的光。
今天,是他和黃琳的大日子!
他深吸一口氣,咸濕溫暖的海風涌入肺腑,帶著熟悉的生命力,終于將心底那點殘留的寒意徹底驅散。前世種種遺憾的灰影,被窗外這片耀眼的海天盛景徹底覆蓋。重生!這個奇跡賦予他的一切,終于要在今天,抵達一個光輝燦爛的節點!
手機嗡嗡震動,屏幕上跳出黃琳發來的信息,只有三個字和一個害羞的表情:“等你呀。” 一股暖流瞬間沖散了最后一絲陰霾,金戈嘴角揚起,指尖飛快回復:“馬上到!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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懋岡市最負盛名的臨海禮堂“海之韻”今日被裝點成了純粹的夢幻仙境。巨大透明的落地穹頂將碧海晴空毫無保留地框入其中,陽光經過穹頂的巧妙折射,化作無數細碎跳躍的金斑,溫柔地灑滿每一個角落。空氣里浮動著清雅的百合與鈴蘭芬芳,與遠處傳來的陣陣海浪聲交織成最動人的背景樂章。
“哎喲!金老師來了!新郎官來了!” 洪亮的大嗓門帶著由衷的喜悅,是洪龍。他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色西裝,胸前別著“伴郎”的禮花,幾步就躥了過來,身后跟著同樣笑容滿面的張海、呂玉明等一幫同事兼死黨。
“金戈!帥!帥炸了今天!” 張海用力拍著他的肩膀,眼里全是祝福,“琳琳看到,保管挪不開眼!”
“緊張不?” 呂玉明笑著遞過一杯水,“喝口水壓壓。”
金戈接過水杯,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輕顫。不是緊張,是一種洶涌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激越。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而溫暖的笑臉。崔麗和李佳正小心翼翼地調整著主舞臺背景紗幔的褶皺,李林穎和陳桂枝則在入口處檢查簽到臺的鮮花擺放,林權權拿著對講機,正一絲不茍地協調著各個環節。他的哥哥張牟,一身警服常服熨帖挺括,正站在稍遠處,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全場,確保著安全,看到金戈,他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兄長的溫和笑意,微微頷首。
“謝謝兄弟們!” 金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是激動,“真的……謝謝大家!”
“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 洪龍大手一揮,“快去準備!新娘子那邊肯定也差不多了!”
金戈點點頭,目光下意識地投向禮堂那扇緊閉的、通往新娘準備室的門。門后,是他前世今生唯一摯愛的靈魂。就在這時,一陣刻意拔高的、帶著點陰陽怪氣的議論聲,不大不小地飄了過來。
“……嘖嘖,排場不小啊。結個婚,恨不得把半個廈夂一中都搬來站臺了。” 是牟咖的聲音。他站在靠近角落的冷餐臺旁,手里晃著一杯香檳,臉上掛著假笑,身邊站著同樣表情冷淡、眼神里帶著審視和一絲不屑的林珠和范娟。
“人家現在可是大紅人,‘教改先鋒’嘛,當然要風光大辦。” 林珠抿了一口酒,語氣涼涼的,“就是不知道,這風光能持續多久哦?”
范娟沒說話,只是嘴角向下撇了撇,目光掃過滿場的鮮花和賓客,帶著毫不掩飾的嫉妒。
金戈腳步一頓,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洪龍和張海立刻察覺,眉頭皺起就要過去。金戈抬手,輕輕按住了洪龍的手臂,搖了搖頭,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今天,我只聽得到祝福。” 他不再看那個角落,深吸一口氣,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屬于他的位置。張牟的目光冷冷地掃過牟咖三人,那屬于警察的無聲威懾力,讓牟咖后面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悻悻地別開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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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揚神圣的《婚禮進行曲》如同潮汐般溫柔地漫溢開來,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所有的交談聲、歡笑聲都默契地沉寂下去,幾百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那扇緩緩開啟的、綴滿鮮花的門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門內,柔和的光暈中,黃琳出現了。
她挽著父親黃莨的手臂,一步一步,踏著音樂的節拍走來。純白的曳地婚紗仿佛匯聚了世間所有的光芒,頂級蕾絲織就的繁復花紋在行走間流淌著細膩的光澤,無數細小的珍珠如同星子般點綴在腰線和裙擺,隨著她的步伐優雅地閃爍。頭紗輕籠,朦朧地映襯著她精心描畫的妝容。她微微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輕顫,泄露著內心的甜蜜與羞澀,臉頰浮著動人的紅暈,唇角的笑意,幸福得如同擁有了整個世界!
金戈站在紅毯的盡頭,呼吸在那一剎那徹底停滯!眼前的景象與深埋于靈魂深處的某個記憶碎片轟然重疊!前世,他也曾這樣站在紅毯盡頭,滿心期待地等著他的新娘。可最終,等來的卻是冰冷的絕望和無盡的黑暗……巨大的時空錯位感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將他吞沒。眼眶無法控制地發熱、發燙,視野變得一片模糊。他用力地眨眼,試圖看清那正一步步向他走來的、失而復得的奇跡。
黃莨老師將女兒的手,無比鄭重地交到金戈手中。老先生的手帶著粉筆磨礪出的微糙,此刻卻異常溫暖而有力。他深深地看著金戈,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金戈耳中,帶著托付千斤的重量:“金戈,琳琳……就交給你了。好好待她!”
“爸!您放心!” 金戈的聲音哽咽了,他緊緊握住黃琳的手,那溫軟真實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錨點,將他從記憶的深淵牢牢拉回。他轉向黃琳,透過朦朧的淚光,凝視著她盛滿愛意與星光的眼眸,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如同刻入骨髓的誓言:“琳琳,這一世,我絕不會再放開你的手!絕不!”
黃琳仰頭望著他,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翻涌的、遠超此刻應有程度的激烈情感,那濃得化不開的愛意與……一種她無法完全解讀卻令她心尖發疼的深沉痛楚。她心頭一顫,指尖下意識地收緊,用力回握著他,仿佛要傳遞自己全部的力量。晶瑩的淚珠再也無法承載幸福的重量,悄然滑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留下閃亮的軌跡。她用力地點著頭,千言萬語都融在這無聲的回應里:我知道!我相信!
主婚人溫和莊重的聲音在禮堂中回蕩:“金戈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黃琳女士為妻?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都愛她、忠誠于她,直至生命盡頭?”
金戈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鎖住黃琳,那雙曾在前世被絕望浸透的眸子,此刻燃燒著足以焚盡一切陰霾的熾熱光芒。前世冰冷空蕩的禮堂,與眼前繁花似錦、愛意環繞的景象猛烈撞擊!失而復得的巨大狂喜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心臟,幾乎要沖破胸膛!他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的火焰,擲地有聲,響徹整個禮堂:
“我愿意!前世,今生,生生世世!我都愿意!” 這誓言,早已超越了儀式本身,是他對命運最決絕、最徹底的宣言!是對前世遺憾最響亮的終結!
賓客席中瞬間爆發出一片低低的驚嘆和感動的抽泣聲。崔麗捂住嘴,眼淚汪汪地靠在李佳肩上;張海、洪龍幾個大男人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黃琳的母親龍珠更是淚如雨下,緊緊抓著老伴黃莨的手。
主婚人轉向黃琳:“黃琳女士,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 黃琳的聲音清亮而堅定,帶著一絲幸福的顫抖,沒有任何猶豫。她仰望著金戈,淚光閃爍的眼中是毫無保留的愛與信任,“只要是你,多久多遠,我都愿意!”
交換戒指的時刻到了。金戈拿起那枚精心挑選的鉆戒,璀璨的鉆石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當他托起黃琳纖細白皙的左手時,指尖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前世,他永遠失去了為她戴上戒指的機會……冰冷的金屬觸感仿佛還在指尖殘留。這輕微卻清晰的顫抖,被他掌心的黃琳敏銳地捕捉到了。她心頭再次掠過那絲奇異的心疼與困惑,只能更緊地握住他的手,用眼神傳遞著無聲的撫慰:我在,我在呢!
戒指終于穩穩地套入黃琳的無名指根。溫熱的指環貼合著肌膚,仿佛一個圓滿的句點,也像一段嶄新旅程的起點。金戈低頭,虔誠地、無比珍重地,在戒指上印下一個滾燙的吻。這一吻,吻盡了前世所有的意難平!
“現在,新郎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主婚人的話音落下,整個禮堂的氣氛被推向了最**!掌聲、歡呼聲、口哨聲如同沸騰的海浪,瞬間爆發出來!
“親一個!金老師!親一個!” 學生堆里,以張昊為首的幾個小伙子喊得最起勁,臉都激動得通紅。
“金戈!別慫啊!” 洪龍的大嗓門極具穿透力。
在所有人的矚目和祝福的浪潮中,金戈凝視著黃琳羞澀而期待的眼眸,溫柔地撩起她面前那層如夢似幻的頭紗。頭紗拂過她的臉頰,帶著百合的清香。他俯下身,無比珍重地吻上她的唇。這個吻,輕柔而綿長,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帶著失而復得的感恩,帶著傾盡所有的愛戀。所有的聲音仿佛都遠去了,世界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前世那冰冷的絕望,在這一刻,被徹底融化,蒸發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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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的婚宴在禮堂相連的臨海花園舉行。暮色溫柔地降臨,無數串暖黃色的氛圍燈和閃爍的星星燈次第亮起,將整個花園妝點得如同銀河落入凡間。輕柔的海風拂過,帶著濕潤的涼意,吹散了白日的暑熱,也吹動著潔白的桌布和女賓們的裙裾。悠揚的爵士樂流淌在空氣里,混合著美食的香氣和賓客們的歡聲笑語。
金戈和黃琳穿梭在賓客之間,接受著潮水般的祝福。酒杯輕碰的脆響不絕于耳,每一句“恭喜”、“百年好合”都飽含著真誠的笑意。黃琳臉上一直洋溢著幸福的紅暈,依偎在金戈身邊,巧笑倩兮。金戈端著酒杯,向來賓致意,眉宇間的意氣風發幾乎要滿溢出來,那是事業與愛情雙重巔峰才能淬煉出的光彩。他談笑風生,妙語連珠,引得周圍笑聲陣陣。
“金老師!黃老師!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 張昊帶著幾個同學擠過來敬酒,年輕人臉上全是興奮和真誠。
“謝謝!謝謝同學們!” 金戈笑著和他們一一碰杯,黃琳也溫柔地回應著。
崔麗、李佳等女同事圍在黃琳身邊,看著她在燈光下美得驚人的側臉,忍不住打趣:“琳琳,你今天絕對是懋岡市最美新娘!沒有之一!”
“金戈真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才娶到你!” 李林穎笑著補充。
黃琳被夸得不好意思,臉頰更紅了,幸福地靠在金戈肩頭。金戈攬著她的腰,笑容里滿是自豪和寵溺。張牟作為兄長,一直沉穩地跟在附近,警惕的目光習慣性地掃視著全場,確保著這份喜悅不被任何意外打擾。當他的目光掠過遠處靠近花園邊緣的陰暗樹影時,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里似乎有個人影晃動了一下,很快又隱沒在黑暗中。他不動聲色地朝那個方向靠近了幾步,銳利的眼神如同鷹隼。
“哥,怎么了?” 金戈注意到張牟的動作,端著酒杯低聲問了一句。喜慶的氣氛太濃,他并未多想,只當是哥哥的職業習慣。
“沒事。” 張牟收回目光,拍了拍金戈的肩膀,臉上重新浮現笑容,“替你高興!好好敬大家酒!” 他舉起自己的杯子,對著周圍的賓客,“來!大家一起,再為我們這對新人,干一杯!祝他們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干杯!”
“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歡慶的聲浪再次達到頂峰!
就在這觥籌交錯、氣氛最熱烈、最喧騰的頂點!金戈口袋里的手機,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不是尋常的電話或信息提示音,而是一種尖銳、急促、仿佛警報般的連續嗡鳴!這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周圍的歡聲笑語,狠狠扎進金戈的耳膜!
他的心臟猛地一沉!一股極其不祥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瞬間爬滿全身!臉上的笑容驟然凍結!這個特殊的震動頻率……是他重生后,為了防備某些陰溝里的毒蛇,特意為幾個極其危險的號碼設置的!知道這個號碼的人……屈指可數!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攥緊了口袋里的手機!力道之大,指關節瞬間泛白!黃琳立刻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和驟變的臉色,她關切地轉過頭:“金戈?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金戈勉強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但那笑容蒼白而僵硬,眼底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沒……沒事,琳琳,可能是……手機不小心壓到了。” 他的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可尾音卻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輕顫。他松開黃琳的手,動作快得有些失禮,“我去下洗手間,很快回來!”
他幾乎是逃離般地轉身,快步走向遠離人群、光線相對昏暗的角落。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肋骨,那監獄探視室里,余匕淬毒般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陰魂不散地響起:“游戲……才剛剛開始……”
他背對著喧囂的宴會,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穩住心神,從口袋里掏出了那部如同定時炸彈般正在瘋狂震動的手機。
屏幕亮著刺眼的白光。
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短信,像一條冰冷的毒蛇,靜靜地躺在屏幕中央。
沒有稱呼,沒有落款。只有一行簡單卻足以讓人血液凝固的字:
“新婚禮物,已送達。請查收。”
與此同時,正在不遠處密切留意著弟弟的張牟,口袋里的警務通手機也發出了尖銳而獨特的蜂鳴!那是只有最緊急情況才會觸發的內部警報!張牟的臉色在手機屏幕幽光的映照下,瞬間變得鐵青!他迅速掃了一眼屏幕上的簡短信息,眼神陡然銳利如刀!那信息只有冰冷的幾個字:
“目標:余匕,于今日下午五點十七分,越獄。去向不明。高度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