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嶺的天氣,比凌墨上輩子見過的任何甲方都要反復無常。
前一刻還只是灰蒙蒙的晨霧和刺骨的寒風,下一刻,厚重的鉛云就如同被打翻的墨汁,迅速吞噬了本就吝嗇的天光。悶雷在云層深處滾動,如同巨獸壓抑的咆哮,空氣變得粘稠而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一場醞釀已久的、屬于深山的狂暴暴雨,即將傾盆而下。
石縫里,凌墨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冰冷的狼尸旁。王大牛父子慘死的畫面和山下村民“災星”、“詛咒”的議論,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鈍痛。饑餓和寒冷依舊如影隨形,但比這更刺骨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孤獨和絕望。
“遠離所有人…” 這個冰冷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旋,成了支撐他殘存意志的唯一支柱。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他只是一個剛出生幾天的嬰兒,沒有行動能力,沒有生存技能,甚至連爬出這個石縫都顯得無比艱難。狼尸的血腥味在潮濕悶熱的空氣里變得更加濃烈,開始引來一些不懷好意的窺探——幾只禿鷲在低空盤旋,發出貪婪的嘶鳴;遠處灌木叢中,隱約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不知是蛇還是其他小型掠食者。
“不能留在這里…” 凌墨強迫自己從絕望的泥沼中抽離一絲清醒。留在這里,要么被即將到來的暴雨凍死、淹死,要么成為野獸的晚餐。他必須移動!
他再次調動起嬰兒身體里那點可憐的力氣,開始朝著石縫外蠕動。這一次,目標不再是食物,而是——任何能提供遮蔽的地方!
“轟咔——!”
一道刺目的慘白閃電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緊隨其后的是震耳欲聾、仿佛要劈開山巒的炸雷!暴雨,終于如同天河決堤,狂暴地傾瀉下來!
冰冷的、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落,瞬間就將凌墨澆了個透心涼。單薄的破布緊貼在身上,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鋼針扎進皮膚。雨水混合著泥土,糊了他一臉,嗆得他幾乎窒息。視線徹底模糊,只能看到一片狂暴的水幕和腳下迅速變得泥濘濕滑的地面。
“呃…咳…咳…” 凌墨在泥水里艱難地爬行,小小的身體在瓢潑大雨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每一次移動都耗費巨大的力氣,冰冷的雨水帶走體溫,讓他感覺四肢越來越沉重麻木。
禍不單行!他爬行的方向,正好是一個微微向下傾斜的坡面。暴雨沖刷下,本就松軟的泥土變成了滑膩的泥漿!
“糟…” 凌墨心頭剛閃過這個念頭,就感覺身下一空!
他爬過的一塊看似堅實的草皮,在雨水浸泡下突然塌陷!下面竟然是一個被茂密藤蔓和枯草掩蓋的、黑黢黢的洞口!
“啊——!”(內心版)凌墨連驚呼都發不出,整個人就像一顆被丟進下水道的石子,順著濕滑的泥壁,翻滾著、磕磕碰碰地掉了下去!
“噗通!咕嚕嚕…”
一陣天旋地轉的翻滾和撞擊后,凌墨重重地摔在一片相對松軟的…腐殖質上?預想中堅硬巖石的劇痛沒有傳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悶的觸感和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泥土、腐爛植物和某種…陳年骨灰(?)的怪異氣味。
他趴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暈頭轉向,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一樣疼。嘴里、鼻子里全是泥腥味和那股難以形容的腐朽氣息。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睜開被泥水糊住的眼睛,適應了洞內昏暗的光線。
這里似乎是一個不大的空間,上方塌陷的洞口透下些許微弱的天光,夾雜著雨水,形成一道渾濁的水簾。借著這微弱的光,凌墨看清了周圍的景象。
這是一個明顯帶有“人工”痕跡的空間!四周的土壁相對平整,角落里散落著一些腐朽斷裂的木板和幾塊風化嚴重的石頭。最顯眼的,是正對著他摔落方向的那面土壁前,矗立著一塊殘缺不全的石碑!
石碑約莫半人高,材質是某種青黑色的石頭,布滿了歲月的裂痕和苔蘚。碑身從中部斷裂,上半部分不知所蹤,只留下下半截。碑面刻著一些模糊不清、歪歪扭扭的奇異文字和圖案,線條古拙,透著一股蒼涼神秘的氣息。
“墳…墳墓?!” 凌墨心頭一凜。那股揮之不去的腐朽氣味和這殘碑的氛圍,無不昭示著,他掉進了一個不知道廢棄了多少年的古墳里!
外面的暴雨聲被土層隔絕,變得沉悶而遙遠。墳內一片死寂,只有雨水順著洞口滴落的“滴答”聲,以及凌墨自己微弱的喘息。黑暗、潮濕、腐朽、死寂…這一切都足以讓一個成年人毛骨悚然。
然而,凌墨此刻的內心,卻詭異地升起一絲…安全感?
至少,這里沒有冰冷的暴雨直接澆灌,沒有盤旋的禿鷲和窺伺的野獸。雖然氣味難聞了點,環境陰森了點,但比起外面那個隨時可能被雷劈死、被水淹死、被野獸吃掉的世界,這個廢棄的古墳,竟然像是一個簡陋的避難所。
“呼…” 他長長地、無聲地吁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絲。劫后余生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他只想趴在這冰冷的腐殖土上,好好喘口氣。
就在這時,借著洞口透下的、一道稍縱即逝的慘白閃電的光芒,凌墨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了那塊殘碑的碑面。
那些模糊扭曲的奇異文字和圖案,在閃電的強光下,仿佛活了過來!
文字的結構極其古怪,像是蝌蚪在跳舞,又像是星辰在排列組合。圖案更是抽象,有的像盤膝打坐的小人,有的像氣流在經脈中流轉,還有一些扭曲的符號,散發著一種“快看我!快忘記我!”的矛盾氣息。
凌墨的瞳孔驟然收縮!他上輩子是個資深社畜,也是個業余的奇幻/仙俠小說愛好者!這風格!這調調!這撲面而來的、濃得化不開的“功法秘籍”既視感!
“金…金手指?!” 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比外面的雷聲還要響亮!巨大的驚喜瞬間沖淡了疲憊和恐懼!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以嬰兒的方式)撲到了殘碑前,小小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伸出臟兮兮、沾滿泥巴的小手,不顧一切地、貪婪地撫摸上那些冰冷的刻痕。
觸感粗糙而冰涼,但凌墨卻感覺仿佛摸到了滾燙的希望!
“看不清…光線太暗了…” 他努力睜大眼睛,但洞內光線實在太差,那些刻痕又過于模糊古老。閃電只是驚鴻一瞥,無法持續照亮。
怎么辦?拓印!必須拓印下來!
凌墨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散落在角落里的腐朽木板。不行,太脆。又看向自己身上唯一的那塊破布…
他毫不猶豫地,用盡力氣撕扯!嬰兒的手指沒什么力氣,他只能用牙齒去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從那塊破布上扯下相對干燥、不那么臟污的一小塊布條。
接下來是“墨汁”。凌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下那松軟潮濕、顏色深黑的腐殖土上。他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使勁揉搓,試圖擠出里面的水分,讓它變得粘稠一些。
然后,他用那小塊布條,小心翼翼地、沾上粘稠的黑泥,再屏住呼吸,一點一點、極其緩慢而用力地,按壓在那殘碑的刻痕之上!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過程。嬰兒的手臂力量有限,控制力也差。他需要反復沾泥,反復按壓,確保每一個模糊的文字和線條都被盡可能清晰地拓印下來。汗水(也可能是泥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混合著泥土,讓他看起來像個小泥猴。
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面的雷聲漸漸遠去,雨勢似乎也小了一些,只有“滴答滴答”的水聲在墳內回響。
凌墨全神貫注,心無旁騖。這一刻,什么饑餓,什么寒冷,什么孤獨絕望,都被他拋到了腦后。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這塊殘碑,這塊沾滿泥巴的破布條,以及那可能改變他悲慘命運的神秘文字!
終于,當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殘碑下半部分所有能辨認的刻痕都拓印完畢時,他整個人都虛脫了,癱軟在冰冷的碑座旁。
他顫抖著,用同樣沾滿泥巴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塊沾滿了黑色泥痕、散發著泥土和腐朽氣味的布條。布條上的泥痕組成了幾行扭曲的蝌蚪文,開頭幾個勉強能辨認輪廓的奇異符號,似乎蘊含著某種玄奧的意念,直接映入他的腦海:
**《忘了嗎…神功·殘卷一》**
**(引氣篇)**
“忘了嗎…神功?” 凌墨默念著這個古怪又帶著點莫名喜感的名字,疲憊不堪的小臉上,終于緩緩地、艱難地扯出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卻充滿希望的弧度。
賊老天,這金手指的名字…真特么應景!
他緊緊攥著那塊沾滿泥巴的布條,仿佛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在古墳的腐朽與死寂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身體依舊冰冷饑餓,但心底那點微弱的火苗,卻因為手中這“泥巴秘籍”的出現,而重新燃起了一絲光亮。
活下去…然后,學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