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爺爺奶奶往楊大川后備箱塞著土特產。
家里沒有地可以種,無非是一些臘肉和雞蛋。
楊大川雖然不吃,但也沒拒絕。
等他們忙活完,楊大川看著老兩口,點了點頭:“爹,媽,你們放心,等搞完今年,我就回來,給你們養老。”
楊斌抽著煙,遠遠地站著,但腳步在原地移來移去,就是不上前。
奶奶握著他的手,“照顧好自己。”
“我曉得。”
楊大川滿臉輕松地向老爺子揮了揮手:“爹,我走了。”
楊斌瞪了他一眼,側過身去。
楊大川鉆進駕駛席,楊錦文也跟著上車,便看見自己老爸表情一下就變了。
車子開上路之后,楊大川望著后視鏡,根本就沒看路。
后視鏡里的爺爺奶奶,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楊大川抹了抹眼角,吸了吸鼻子。
楊錦文瞥了他一眼,也不吱聲。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后,楊大川把車停下來,嚴肅地道:“我下去尿尿。”
楊錦文納悶:“這剛上路……”
“人有三急嘛。”
“快點啊。”
“好,不耽誤時間。”
楊大川下了車,往后面一路小跑。
他身影沒見了后,楊錦文也下了車,站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他突然就看見楊大川跪在路上,向著家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而在山窩的房子前,奶奶已經進了屋,爺爺卻已經走在了公路上,一直望著車子離開的方向。
因為有樹木遮擋,老中青三代,誰也看不著誰。
楊大川磕完頭之后,快速起身,低頭往回走。
楊錦文趕緊跳下石頭,回到車里,緊緊抿著嘴。
片刻后,楊大川上了車,他一邊開車,一邊道:“我今天早上看見,你爺在房子旁邊種了好幾株果樹,有枇杷,有柑橘,還有桃子,等過幾年,咱們有吃不完的水果。”
“是。”
“你奶奶熬的雞湯好喝的。”
“好喝。”
“你媽和我剛結婚的時候,在菜園子里種了一棵桂花樹,你看見了嗎?長的老高了。”
“嗯。”
楊大川瞥了一眼兒子:“怎么了?為什么不高興?”
楊錦文抿著嘴,搖頭:“沒事兒。”
楊大川笑了笑:“一會兒去溫局家里,你害怕?”
“我害怕個啥。”
“那就好,別怕。你老子我,再怎么也得給你搏一搏前程!
你就好好在城北分局上班,等我再回來,給你買車子,給你買房子,指定能讓你配得起溫局家的女兒。”
楊錦文摸了摸鼻子,回答說:“我沒在城北分局上班了……”
這話一出,楊大川馬上踩下了剎車,隨后拿眼瞪他。
“你個兔崽子,我好不容易把你弄進去,你給我撂挑子!你不正兒八經上個班,以后怎么在安南市混?人家溫局看的上你?”
“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好,你說,老子聽一聽,你要是敢亂來,我指定在你媽遺像前,拿衣架把你抽的像斑馬。”
“我調到市局去了。”
“市局?”楊大川好奇道:“溫局以公徇私了?你小子厲害啊,是不是把人家女兒騙的團團轉?”
我沒你厲害……楊錦文翻了一個白眼,把自己的工作詳細說了一遍。
楊大川眨眼:“重案隊的副大隊長?搞命案的?”
“是。”
“不是,這溫墨不地道啊,你干什么刑警啊,整天跟殺人犯打交道,多危險啊。”
“現在做什么不危險?你就別考慮我了,你把你的事情好好想清楚。”
楊大川把車開起來:“得,你先想一想,給他們家買些什么禮品?”
“不用買,奶奶后備箱里的土特產就行。”
“這么摳?”
“不摳,你什么時候才能拯救鋼鐵廠的下崗職工?”
“那倒是。”楊大川嘿嘿笑了一聲。
安南市機關大院的五棟206號房里,溫玲一起床,就忙里忙外的,擦桌子,擦玻璃。
溫玲母親羅春從菜市場里買了菜回來,系著圍裙就奔去廚房了。
只有溫墨坐在沙發上,翹著腿,看著今天的報紙。
別看溫墨在市局是二把手,職務高,在家里,他是最遭白眼的那個。
溫玲拖著地,嫌棄地喊了一聲:“抬腳!”
溫墨規規矩矩的抬起腿。
羅春在廚房喊道:“老溫,我忘了買醬油,你出去買一瓶。”
溫墨皺眉,扯著嗓子喊道:“你怎么老是丟三落四的?”
羅春從廚房探出頭來,怒目而視:“你去不去?”
“不去。”溫墨將手里的報紙遮住臉。
羅春雙手一叉腰:“老溫,今天楊錦文和他爸要來,他爸好不容易來回來一趟,錦文這孩子,你是認可的,我也是認可的,叫你做點事,就那么難嗎?”
溫墨露出臉來,回答道:“別上綱上線,你丟三落四的性格和人家來吃飯,關聯不上。”
說完,他又趕緊把報紙遮住臉。
羅春橫眉冷豎,咬牙道:“生溫玲的時候,月子里,我身體就沒養好,那時候,你又忙,顧不上我。
那一個月我是怎么過來的?要照顧那么小的溫玲,還要自己下床做飯,我現在一生氣,頭就突突的疼,氣悶不說,記憶力也下降了。
我為了這個家……”
她話還沒說完,溫墨重重嘆了一口氣,把報紙往沙發一扔。
“不就是買醬油嗎?我給你買兩瓶回來。”
羅春的臉色轉換極快:“味精也沒有了,蔥我也忘了買,你都帶回來。”
“我就知道。”溫墨無奈地搖了搖頭:“還不如去外面吃呢。”
羅春道:“大過年的,去外面吃?你腦子怎么想的?”
溫玲附和道:“就是,楊錦文還沒來過我們家呢。”
說完后,她看見自己老爹臨出門前,瞪了自己一眼,溫玲吐了吐舌頭。
“就想著外面的人了?我告訴你,沒那么容易!”溫墨罵罵咧咧的出了門。
溫玲把拖把放在陽臺,向羅春道:“媽,魚我來殺。”
“別,別,我怕你那雙手。”
溫玲叫苦:“不是,你怎么能嫌棄我呢?”
“我誰都嫌棄,你別進我廚房,一會兒吃就行。”
溫玲撇撇嘴:“殺魚多簡單啊,比我剖尸容易多了,肯定比你弄的好吃。”
“滾!”羅春瞪了她一眼。
溫玲又道:“我爸的酒藏哪兒了?”
“今天不喝酒。”
“那怎么行。”
“喝,就知道喝!你一個女孩子怎么比男人還能喝?昨天晚上,你和你爸喝了兩瓶五糧液,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喝下的?”
溫玲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啊,喝不醉的,奇了怪了。”
羅春拿著菜刀,從廚房探出身,盯著她:“我告訴你啊,你還沒結婚,以后想要我外孫健健康康,你就把酒給我戒了,別喝了。”
“我又沒酒癮。”
“那最好,你爸喝酒是為了交際,為了工作,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喝那么多酒干嘛?”
“是,不喝了,我喝AD鈣奶。”溫玲點點頭。
這時候,楊大川把車子開到機關大院,登記了后,把車停在籃球場旁邊。
機關大院里的特征很明顯,樓很老,樹木很蔥郁,即使是冬天,綠葉樹也不少,似乎專門不讓外人看見里面的情況。
除此之外,門衛也很警覺,對來訪人員要檢查身份證,還得辨認你的臉。
楊大川下車后,有些心神不寧地道:“兒子,我怎么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楊錦文對機關大院很熟悉,因為他以前在此地蹭了一個月的飯。
他從后備箱拿出土特產,安慰道:“沒那么巧的,張書記住在樓后面。”
“嗯。”楊大川點點頭,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西裝。
兩父子提著東西,往五棟走去。
一路上,楊大川都低著頭,因為在樓下遛彎的住戶,好些個他都認識。
路過一棟小賣部的時候,兩人剛好遇見溫墨提著兩瓶醬油出來。
楊大川立即展現出風采來:“溫局,您好。”
溫墨把醬油瓶遞給楊錦文,握著他的手:“楊廠長,好久不見,走,咱們上樓聊。”
“好咧。”楊大川個子也高,比溫墨高半個頭。
他跟溫墨并排走著,一邊熱情地聊著天。
楊錦文跟在他們的身后,手里提著兩袋土特產。
機關大院里,確實很清靜,樹木高高大大,還能聽見哪家陽臺傳來的鳥鳴,估計是退休的干部,閑來沒事兒養的小鳥。
快到樓下的時候,突然一群人從右側的臺階上來。
臺階下面就是籃球場、羽毛球場。
楊錦文留意到,前面的楊大川站著沒動了,溫墨也趕緊把路讓出來。
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中年女人,偏著頭看向楊大川,眼里似笑非笑。
溫墨眨了眨眼,打著招呼:“張書記,過年好啊。”
張春霞點點頭,根本就沒看他。
楊大川咽下一口唾沫:“張書記,過年好。”
“大川,什么時候回來的?”
楊大川根本不敢看她:“昨天。”
“去我那里聊一聊?”
“呃……”
張春霞后面跟著一幫領導干部,職務都不低,她向身后幾個人低聲道:“今天就這樣了,大過年的,也不讓我好過。等你們商量好了,叫住建局的批個文就行。”
“好的,書記。”提著公文包的秘書點頭,立即帶著人溜了。
“走吧,大川,你以前不是喜歡聽古典音樂嗎?我那里有唱機,還有肖邦的幾張黑膠唱片,我帶你去聽聽,音質蠻好的。”
我那是裝逼的……楊大川瑟瑟發抖。
楊錦文趕緊把手里的土特產塞進他的手里。
溫墨馬上道:“那,張書記,就不打擾您了。”
張春霞點點頭。
溫墨趕緊帶著楊錦文一頓快走,只留下楊大川站在原地,微微抬著下巴,露出淡淡的憂傷,一副要趕赴刑場的模樣。
一個小時后,溫玲坐在桌子前,一邊喝著AD鈣奶,一邊看著正在夾菜的楊錦文,問道:“不是,你爸到底是干嘛來的?”
楊錦文搖頭:“不知道。”
溫墨和羅春對視一眼,都微微嘆了一口氣。
心里腹誹著,這老子終究是比兒子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