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府。
“爹,真的有必要做到這步田地么?”
嚴世蕃這輩子就沒受過這個委屈,竟要給一個膽敢不將嚴家放在眼中的賤種代寫文章。
還要用心的寫,仔細的寫,寫的不合父親心意還得重寫!
只因館選收受文章的期限將至,嚴嵩的年紀又有些大,一人連寫十五篇文章有些吃力,于是只得將嚴世蕃也拉了過來,兩個職業通天代一起給鄢懋卿代考庶吉士。
別看嚴世蕃沒參加過科舉,他的文采卻一點都沒落下。
據史書記載,嚴嵩晚年那“青詞宰相”的名聲,基本就是由嚴世蕃一肩扛起來的。
甚至后來同樣以“青詞”受寵入閣的徐階,在這方面也始終被嚴世蕃壓了一頭。
“時間緊迫,少說廢話!”
嚴嵩微微頓筆,側目瞪了嚴世蕃一眼,
“皇上的旨意不可不遵,這法子又是你提出來的,如今鄢懋卿不知為何不來呈遞館選文章,難道此事還能就此作罷不成?”
“誰能想到這個賤種竟如此不通人性,連館選都不參與,鬼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嚴世蕃咬著牙罵道,一只獨眼噴涌出幾分惱怒,心中竟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憋屈感。
“此處用詞不妥!”
說話間,嚴嵩已經將筆戳在嚴世蕃面前的文章上,隨手勾出其中一列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此次評閱文章的翰林院學士中有一個叫陳英達的侍讀學士,此人只視科舉為選才之道,堅決反對三途并用,文章中務必回避這個問題,否則恐怕難得好評,重寫!”
“爹,這個陳英達反對三途并用,那不就等于反對我入朝為官么,不過是個侍讀學士,我們何必如此委曲求全,迎合此人?”
嚴世蕃一邊心疼自己即將完成的心血,一邊將心中的不滿提了出來。
他就不是通過科舉入仕,而是走了父親蔭庇推舉的渠道。
“啪!”
嚴嵩一巴掌拍在嚴世蕃后腦,
“給我清醒一點,你現在不是在寫攻訐辯駁的奏疏,你是在以鄢懋卿身份寫館選文章!”
“只要能拿下好評,管他什么立場政見,就是現在教你動筆罵我,你也權當作沒有我這個爹,給我寫!”
……
五日后。
禮部剛將庶吉士選錄榜單張貼在門外,一眾新科進士便如同蒼蠅一般擠了上去。
下一刻。
“有內幕!鄢懋卿怎會名列第一?!”
人群中不知是誰意外之余沒忍住嚎了一嗓子,立時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面,引得眾多正因難以置信而不斷揉眼的新科進士瞬間起浪:
“說的對,絕對有內幕!”
“鄢懋卿在殿試中可是第三甲最末名,如何到了館選反倒成了第一?”
“鄢懋卿一定是賄賂了讀卷官,連裝都不裝一下么?”
“強烈要求公開鄢懋卿呈遞的館選文章,否則我等萬不能信服,只有求皇上替我等做主!”
“科舉一途隳壞,則國運難昌!”
“必須公開鄢懋卿的館選文章……”
“……”
高拱自然也在人群之中。
他倒是選上了庶吉士,在榜單上又是名列第三,就好像這個“三”字與他有緣似的。
因此鄢懋卿是否名列第一對他并無影響,反正日后進了翰林院,大家都是一樣的庶吉士,沒有貴賤前后之分。
不過高拱在怔了一下之后,依舊攥緊了拳頭轉身疾走:
“這個挨千刀的謠棍,虧我還將他當做知己,他口中竟沒有一句實話!”
“這兩拳我今日非打回來不可!”
……
禮部衙門之內。
“部堂,外邊那些進士喧鬧起來了!”
幾名官員慌忙跑入正堂,一邊喘息一邊向嚴嵩稟報。
“聽見了,派個人出去告訴他們,館選名次是夏閣老、翟閣老與翰林院學士反復確認后定下的,隨他們鬧去吧。”
外面的聲音早就傳到了這里,嚴嵩卻依舊翻閱著公文,慢條斯理的道。
說話的同時,嚴嵩嘴角微微勾起。
他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時沒能忍住。
豈止是這些新科進士覺得有內幕,內閣首輔夏言與閣臣翟鑾又何嘗不是這么覺得?
此前這張榜單剛定下來的時候。
夏言就已經領著翟鑾闖了一回禮部衙門,還氣勢洶洶的表示要上疏揭發禮部在館選中舞弊,還要彈劾他這個禮部尚書監管不力。
結果呢?
館選雖由內閣、禮部和翰林院聯合承辦。
但評閱事宜卻不歸禮部,只由內閣大臣和欽點的幾位翰林院學士負責。
于是嚴嵩當面命人將剛剛揭開彌封的館選文章搬了出來,選出其中“鄢懋卿”呈遞的文章,讓此次也參與了評閱事宜的夏言和翟鑾現場查看。
然后,夏言和翟鑾就瞬間啞了火。
因為“鄢懋卿”呈遞的文章上,不僅有翰林院學士畫的圈點,亦有夏言和翟鑾親筆畫上的圈點,甚至在某些篇章上比翰林院學士畫的更多。
如此統計過后,鄢懋卿圈點數目不但名列第一,甚至還甩開第二名一大截。
這簡直就是全方位的碾壓,館選第一名得的名副其實!
如此想起當時的畫面。
尤其是想起夏言和翟鑾臉上那既尷尬又震驚,甚至還帶了那么點無地自容的滑稽表情,嚴嵩就忍不住想笑出聲來。
除了想笑之外,嚴嵩心中還說不出的沾沾自得。
什么叫實力?
這就叫實力!
這回除了領著兒子替鄢懋卿代考之外,館選過程中他有心測一測自己與兒子的實力,其他的暗箱手段可真是一點都沒使呦。
也就是天妒英才,他的兒子嚴世蕃因外貌缺陷不能參加科舉。
否則考個狀元回來還不是手拿把掐,虎父焉有犬子?!
……
“鄢懋卿!鄢懋卿!你這謠棍,給我出來!”
聽到高拱那氣勢洶洶的大嗓門。
鄢懋卿只得暫時停下那份很有錢途的中譯中工作,來到屋外給高拱打開院門:
“高年兄,這又是怎么了?”
高拱二話不說,抬手就在鄢懋卿肩上狠狠搗了兩拳:
“你清高!”
“你了不起!”
“庶吉士選錄榜單都出來了,你高高名列榜首,這就是你說的不接受白嫖?!”
鄢懋卿被打的一個趔趄坐倒在地,卻根本顧不得肩上的疼痛。
只見他嘴巴張的老大的同時,一雙眼珠子仿佛見鬼一般凸了出來,臉上難以置信的神色竟比禮部衙門門口那些新科進士更加夸張:
“你說什么???!!!”
有內幕!!!
絕對有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