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到底沒能及時等來陸炳的指示。
所以他只得按原計劃行事,在鄢懋卿即將核驗路引文書離京之際,人為制造了這么一場可控的混亂。
盡管這么做略微有些冒險,極有可能為自己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但是經過這些天的監視和先入為主的印象,他已經將鄢懋卿當做了一個未來步入官場必將禍國殃民的貪官污吏,又怎能坐視其如此輕易的逃離京城?
“站住!”
沈煉還在與自己的下屬配合演戲。
“這……”
朝陽門下的兵馬司百戶見狀,自然也是不敢隔岸觀火,猶豫了片刻也只得下令:
“還不上去幫忙?”
北鎮撫司比五城兵馬司職級高,甚至連五城兵馬司的長官都能肆意抓捕處置,豈是他一個兵馬司百戶惹得起的?
錦衣衛在他們面前抓捕嫌犯,他若是不表示表示,日后沒準兒就被惦記上了……
哪知下一刻。
“不勞兵馬司的兄弟出手,著!”
沈煉已躍過馬車飛起一腳,輕易將后生踢倒在地,搶先兩下三將其制服。
“好俊的身手……”
鄢懋卿看在眼中,只懷疑這位錦衣衛大哥是故意在演自己,
“這么好的身手,你他娘的能讓嫌犯跑到這地方來,還能毀了老子的馬車,險些砍了老子的馬?”
正當鄢懋卿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面前這一切的時候。
沈煉已經將那后生反手捆了,回身來到鄢懋卿雇傭的車夫面前,咧嘴笑了起來: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不想竟毀了你的馬車,不過不當緊,你隨我去一趟北鎮撫司,北鎮撫司會賠償你的損失。”
車夫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驚險場面嚇的面色蒼白,雖然心在滴血,但再一聽要去北鎮撫司,更是嚇的當場跪倒在地:
“不敢不敢,能助錦衣衛抓捕嫌犯是小人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小人自理便是。”
鄢懋卿也是趕忙在一旁幫腔:
“不用不用,這損失由我承擔便是,也不值幾個錢。”
“那怎么行?”
沈煉當即眉毛一豎,正色說道,
“方才緝捕逃犯,你們兩位也是要緊人證,賠償損失是一回事,還需勞煩兩位隨我去北鎮撫司錄個口供。”
說著話的同時,沈煉已經來到鄢懋卿面前,隨后猛然一把奪過他正打算藏到背后的路引文書:
“待錄完了口供,二位再出城不遲!”
“???”
這一刻,鄢懋卿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前世不慎占錯了左轉道的時候,他的駕照就是這么被執勤的帽子叔叔收走的,那句“明天去三大隊處理”直到現在依舊令他記憶猶新。
“呵呵呵……”
看到鄢懋卿如喪考妣的模樣,沈煉越發認定此人有問題。
暗自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同時,一招手又從人群中喚出幾名便裝錦衣衛,一行人七手八腳的押住“嫌犯”,牽著馬車便要離場。
哪知才剛轉身,右腿卻猛然被什么東西自下而上纏了個結實。
“嗯?”
低頭一看,卻見鄢懋卿不知何時已經下了馬車,此刻正像條蛇一般死死抱著他腿,眼中含淚巴巴的望著他和他手中的路引:
“錦衣衛大哥,我有天大的急事,求你先把路引還我讓我出城吧!”
“你放心,路引上有我的姓名籍貫,我跑不了也不會跑,回頭我一定主動前去北鎮撫司錄口供。”
“你的大恩大德我記一輩子,請大哥行個方便!”
說著話的同時,鄢懋卿還悄然抓了一把沈煉的手。
沈煉手中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沉甸甸的冰涼,那是一錠銀子,估摸著至少得有十兩。
他怎會不明白鄢懋卿此刻究竟是什么意思。
這貨顯然是想讓他先仔細看一看路引,了解一下他這庶吉士的身份,再看在上面還有內閣和吏部印章的份上,送他一個人情。
這貪官污吏!
用百姓的民脂民膏行賄,竟如此明目張膽!
沈煉心中不由越發惱恨。
【賄賂錦衣衛,記錄在案!】
最重要的是,眼前這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他好歹也是一介庶吉士,百姓眼中的文曲星,眾目睽睽之下竟如此不知自重?
癱坐在地?
抱大腿?
還哭鼻子抹眼淚?
他也是中過進士的人,結識了不少同年,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心高氣傲,何時見過這么猥瑣賤格的新科進士,還是庶吉士?
沈煉余光已經注意到,此刻就連一旁的車夫看向鄢懋卿的眼神都發生了巨變,竟是那么的不自信。
幸好我與此人不是同年,否則哪怕只喚過他一聲“年兄”,都將成為畢生的污點!
這一科的進士,真是倒霉……
“過來幾個人,架起來帶走!”
……
北鎮撫司。
“混賬,隨我出來!”
當著鄢懋卿的面,陸炳先是板起臉來將沈煉叫了出去,隨后外面就響起了他的大聲斥責,
“你是怎么辦事的,怎可如此對待鄢吉士,回頭看我如何收拾你!”
然后才是鄢懋卿聽不見的聲音:
“我沒看錯你,這回事情辦得漂亮,待我將此事稟報皇上,保你官升一級,等著晉千戶吧……”
不久之后,陸炳再推門進來時,身后已經換上了另外一個人。
此人聳著肩膀,面如土色,兩股戰戰,如喪考妣。
“欸?!”
而看到這個人的時候,鄢懋卿亦是瞬間如遭雷擊,腦子里面嗡嗡作響。
因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日給他開了病狀的太醫院院使許紳!
“鄢吉士乃皇上蓄士,皇上素來愛惜人才,聽聞鄢吉士患上了惡疾,特意敕太醫院派人前來為鄢吉士診治。”
陸炳將鄢懋卿的表情看在眼里,依舊笑容可掬的道,
“請吧,許院使?”
“噗通!”
許紳聞言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一把抱住鄢懋卿大腿,眼淚鼻涕橫流:
“鄢吉士,我把銀子還你,求你松松口吧!”
“皇上已經下了敕令,你這病若是治不好,我這性命也保不住,求你看在咱們近日無怨遠日無仇的份上,好心放我一條生路,我替一家老小求求你了!”
“……”
鄢懋卿早已如喪考妣。
完了!
全踏馬完了!
這是他的軟肋。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逼死許紳,這病非好不可。
而且還得立刻好,馬上好!
否則以許紳那真能被嚇死的心理素質,只怕等不到“壬寅宮變”,也不用嘉靖帝動手,這回就有可能輕易將其送走……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嘉靖帝究竟是怎么知道這些事情的?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并未覺得自己此前的計劃存在什么明顯疏漏,怎么就莫名發展到了今天這一步,還一環套著一環?
如此一來,他豈不是就得從頭再來,而且難度變的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