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2】
鉛灰色云層壓著教學樓的紅磚飛檐,半期考榜前的喧嘩聲浪里,木溪文的名字懸浮在榜首,墨跡未干的光暈刺得普通班門楣上的塵埃簌簌戰栗。兮若倚著廊柱咬筆帽,看他被簇擁在人群中央,白襯衫領口洗得泛灰。校監綴著金穗的制服擦過她肩頭,聲音裹著蜂蜜般的蠱惑:“木同學,尖子班隨時為你敞開。”
他搖頭時發梢掃過眼睫,像拒絕一粒墜向蟻穴的糖。兮若追問他緣由,少年只將笑意抿成月牙形的縫,漏進穿堂風嗚咽的回響。
家長會那日,水晶吊燈將禮堂切割成無數菱形光牢。兮若父母從锃亮的轎車里鉆出,羊絨大衣裹著金融街的霜寒。教師們鍍金勛章般的笑容綴滿兮若的成績單——“潛力驚人”“勤勉可嘉”,頌詞在父母舒展的眉間筑起海市蜃樓。他們目光掃過教室后排:“那位榜首少年呢?”
木溪文獨自站在走廊陰影里,石膏像般凝固。兮若鞋跟敲碎寂靜:“阿文,你父母沒來嗎?”
“沒來······他們有事······”他喉結滑動,吞下后半句嘆息。
會客廳的落地窗將夕照熔成金箔,鍍在兮若父親伸出的手上:“恭喜啊同學!”掌心相觸時,木溪文指尖的薄繭硌著對方養尊處優的皮膚。當母親問及秘訣,少年瞳孔里掠過幽微的火星:“看看書,還有······”他聲音陡然壓低,“別讓思想戴上鐐銬。”
空氣驟然板結。兮若父親的面具裂開細紋:“你暗示我們是提線木偶?”
“您用放大鏡照見灰塵。”木溪文轉向玻璃幕墻外操場上奔跑的身影,“如果允許兮若跳舞,她的靈魂會輕盈如飛鳥。”
爭執的余燼被上課鈴澆熄。帝國教育課的投影屏亮起,青銅帝國勛章在光影里旋轉。兮若卻沖向操場,辮梢甩出憤怒的弧線:“考第一很得意嗎?你不過是想嘲笑我未來在流水線銹蝕青春!”
木溪文突然攥住她手腕。操場盡頭的白楊樹正將暮光篩成碎金,潑在少女因激動而起伏的肩頭。
“你以為我在乎分數?”他松開手,任風卷走掌心的余溫,“這些力學公式是思想的囚籠。當整個社會用‘唯分數論’馴化靈魂,人類便親手鎖死了未來的穹頂。”
兮若怔忡望著他。少年指向禮堂方向:“那些白領用股票代碼編織枷鎖,用愛國口號粉飾精神的荒原。而你——”他目光墜入她震顫的瞳孔,“你足尖能劃破凝固的空氣。”
暮色漫過沙坑時,她忽然展開雙臂。風灌滿校服衣袖,鼓蕩成欲飛的翅膀:“你會跳舞嗎?”
掌心貼上腰際的剎那,云層豁開一道裂縫。夕照熔金般澆透相貼的額發,呼吸在鼻尖交匯成滾燙的河。當經典舞步在水泥地上蔓生出無形花枝,木溪文嗅到她發間梔子與粉筆灰混雜的氣息:“看,你生來屬于舞臺。”
驟然的分離扯開黏連的目光。許久,兮若踢開碎石:“學霸說什么都對。”
“讀書為什么?”
“考大學。”
“考大學為什么?”
“當白領。”
“當白領為什么?”
“養育下一代······讀書······”循環的鎖鏈在她喉間收緊。
木溪文拾起一片銀杏葉擱在她掌心:“這黃金般的圓圈外,還有整個秋日的天空。”
輔導在廢棄美術室進行。公式在粉筆下綻成煙花,木溪文將牛頓定律拆解成風箏飛升的弧線。成績單上攀升的數字里,兮若看見他解題時眼瞳深處旋動的星云——那是超越標準答案的宇宙。
選座時她追隨他走向教室最后排。木溪文支頜望向窗外:“前排的唾沫星子會淋濕思想。”
周末的阿爾頓茶室氤氳著異國奶香。木溪文指尖劃過習題集:“這道題······”話音懸在半空。少女枕著手臂沉睡,睫毛在瓷白臉頰投下蝶翅般的影。他懸在空中的手凝成雕塑,血管里奔涌的悸動撞得胸腔發痛。
劇痛卻在此刻撕裂神經。他痙攣著摸出藥瓶,錫蓋彈開的脆響驚飛棲息在病癥深淵的禿鷲。藥丸滾落喉管的瞬間,余光瞥見玻璃窗映出的臉——十七歲少年的皮囊下,弒神者的骨相正刺破血肉,綻出森然寒光,當然,木溪文本人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