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3】
鉛灰色的云層垂掛在操場上空,帝國旗幟在演講臺兩側如血瀑翻涌。當學校領袖用變調的亢奮宣布“讓我們用掌聲歡迎帝國偉大的發展部大臣”時,木溪文看見前排女生因過度鼓掌而震落的發卡,在塵土中碎成三瓣。狂熱的聲浪席卷全場,那些振臂高呼“帝國萬歲”的喉結上下滾動,像極了神殿壁畫里獻祭的羔羊。
“阿文······”衣角傳來輕微牽扯。木溪文側目,發現兮若臉色比制服襯衫更蒼白,細密汗珠正沿鬢角滑落,“我有點不舒服······”
穿過森林般高舉的手臂,班主任鏡片后的目光如探照燈掃射。聽聞請假請求后,那兩片薄唇抿成直線:“偉大的帝國領袖正在演講,這是成為‘人上人’的珍貴機會。”言語間臺上大臣正揮舞手臂,黑色制服包裹的身軀隨動作繃緊,恍若提線木偶。
木溪文沉默著退回人群。他將隨身筆記簿墊在水泥看臺,扶她坐下時觸到她冰涼指尖。“身體要緊。”他聲音壓得極低,卻蓋過了震耳欲聾的宣誓聲。臺上人嘶吼著“戀愛毒害身心”的論斷,臺下萬千手臂應和著舉起,如一片被颶風摧折的森林。只有他們坐著的角落,形成風暴眼中奇異的寂靜。
“......**的目的僅是為帝國傳承血脈!”大臣的嘶喊穿透擴音器。木溪文感到兮若猛然繃緊的脊背。他握住她顫抖的手腕,在排山倒海的萬歲聲中悄然離場。
廢棄美術教室彌漫著松節油氣味。熱水在搪瓷杯里旋出渦流,蒸汽模糊了墻上“為帝國奮斗”的標語。“他竟公開說那種話......”兮若捧著杯子,熱氣熏紅她臉頰,“剛才宣誓時,我突然覺得戀愛很骯臟......”
木溪文蹲下來平視她:“看著我的眼睛。”少女瞳孔深處有未馴服的星光在掙扎,“愛是荒原上最后一朵玫瑰,別讓鐵靴踏碎它。”他抽走她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月光忽然淌進她眼里。長期被教科書遮擋的面容此刻舒展,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在這個禁止美的時代,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靜默暴動。
“今晚帶你見證真相。”他聲音里淬著火種。
地下甬道滲出威士忌與香水混雜的甜腥。推開暗門剎那,水晶吊燈的光芒如液態黃金潑濺而來。紅絲絨沙發上肢體交纏,喘息聲在薩克斯旋律里沉浮。兮若抓緊他袖口:“這是......”
“權貴的隱秘歡場。”木溪文引她至通風管道,旋開窺視鏡。鏡中景象令少女踉蹌后退——白日道貌岸然的大臣,此刻正將臉埋在某位交際花雪脯間,后頸贅肉隨動作顫動如發酵面團。
河堤寒風卷起工業廢水的惡臭。木溪文展開風衣裹住發抖的少女:“我是‘前進科技’成員。”
“可宣傳說你們是****......”
“看看這霧靄。”他指向帝都方向,地平線翻滾著瀝青般的濁云,“議會老爺們躲在凈化艙里,卻讓民眾把毒氣當晨霧呼吸。”腳下河水泛著金屬光澤,死魚白肚在油污中載沉載浮,“他們用思想鋼印鎖住人心,只為延續這場飲鴆止渴的盛宴。”
兮若望著河面漂浮的避孕套包裝,突然發問:“你的人生意義是什么?”
“不是當救世主。”他踢開腳邊銹蝕的齒輪,“我只想和心愛的姑娘在春日山坡接吻,看野花漫過她腳踝。”月光將他側影鍍上銀邊,“人類或許沒有未來,但此刻你眼里的星光真實不虛。”
少女忽然摘下眼鏡。褪去粗笨鏡框的眉眼如山水初霽,未染塵埃的美在工業廢土間凜然綻放。她踮腳靠近時,木溪文看見她瞳孔里自己放大的倒影。發梢纏繞著河風,呼吸間能數清彼此睫毛。這個本應發生的吻最終消散在嘆息里——他抬頭望向被霧靄吞噬的殘月。
歸途沉默如謎。校門鐵柵欄切割的燈光下,兮若重新戴上黑框眼鏡。木溪文沒有看見,當她指尖撫過自己干燥的唇線時,一滴淚正墜入制服前襟,在呢料上暈開深色的星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