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固了。
樓下那幾個“禿鷲”小隊的成員,就那樣靠在猙獰的皮卡車上,點燃了香煙。猩紅的火點在昏暗的樓宇陰影下明滅,繚繞的煙霧如同死神的呼吸,緩緩升騰。他們沒有叫罵,沒有急于沖鋒,只是用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姿態,沉默地、饒有興致地仰望著七號樓。
這是一種無聲的示威,一種獵人戲耍獵物時的殘忍耐心。他們就像一群經驗老到的餓狼,在發起致命攻擊前,要先用眼神和氣場,徹底擊潰洞穴里獵物的心理防線。
七樓的公寓內,這股無形的壓力,幾乎要將空氣擠壓成實體。
衛戰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他死死地攥著手中的獵槍,槍托的冰冷觸感,非但沒能讓他冷靜下來,反而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被一塊萬年寒冰凍結。
他透過窗戶的縫隙,能看到樓下那些人的輪廓。每一個身影,都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恐懼,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個最原始、最絕望的念頭:
完了。
我們被堵死了。
“退后。”
陳默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鑿子,敲碎了衛戰腦中的恐慌。
他沒有回頭,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幾乎要崩潰的衛戰,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離開窗口,他們能看到你的影子。”
衛戰如夢初醒,觸電般地向后退了兩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墻上,才停了下來。墻壁的堅硬,讓他混亂的思緒找回了一絲焦點。
他看向陳默。
陳默依然站在陰影里,手持開山刀,整個人的姿態沒有絲毫改變。他不像是一個被圍困的獵物,更像是一塊沉默的、等待時機的巖石。他的冷靜,與衛戰的慌亂,形成了天壤之別。
“他們……他們為什么不上來?”衛戰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在摩擦,“他們在等什么?”
“他們在等我們犯錯。”陳默終于轉過身,直視著衛戰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靜,像一口不見底的古井,“他們在等我們因為恐懼而自亂陣腳。比如,有人會忍不住從窗口扔東西下來挑釁;有人會大喊大叫,暴露自己的虛弱;還有人,會試圖從別的出口逃跑。”
陳默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而我們,一旦做出任何非理性的舉動,就會正中他們的下懷。他們要的,就是一場輕松的、沒有懸念的虐殺。”
衛戰聽懂了。
這不僅僅是武力上的圍困,更是一場心理上的絞殺。對方正在用耐心和時間,一點點碾碎他們的意志。
“那……那我們怎么辦?”衛戰的眼神里帶著一絲哀求,在這一刻,陳默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衛戰面前,將那把冰冷的開山刀,輕輕放在了桌上。這個動作,似乎卸下了某種攻擊性的姿態,讓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一絲。
“聽著,衛戰。”陳默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從現在開始,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指了指臥室的方向。
“帶著囡囡,進到最里面的臥室。把門反鎖。你手里有槍,那是我們最后一道防線。無論外面發生什么,哪怕聽到槍聲,聽到我的喊聲,你都絕對不能出來。你的任務只有一個,保護囡囡,直到我讓你開門為止。”
衛戰愣住了。他下意識地看向懷里睡得不安穩的囡囡,又看了看陳默。
“那你呢?你一個人在外面?”
“我會在門口。”陳默的計劃清晰而決絕,“我們的陷阱,在六樓到七樓的樓梯。如果他們能突破陷阱,下一步就是破門。這扇門,是我們加固過的,能為我爭取到寶貴的時間。”
他的目光落回到那把開山刀上,眼神變得銳利如鋒。
“我會守在門后。他們想進來,必須一個一個地過。在這狹窄的門口,人數優勢會被最大程度地削弱。這是我們的主場,也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陳默的計劃很簡單,甚至有些殘酷。他把自己,放在了最危險、最靠前的位置,成為了盾牌,也是尖刀。
衛戰的心臟猛地一抽。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地知道陳默口中的“守在門后”意味著什么。那意味著短兵相接,意味著血肉相搏,意味著九死一生。
一股混雜著羞愧和感動的熱流,瞬間涌了上來,暫時壓倒了恐懼。
“老陳,我……”他想說“我跟你一起”,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沖出去不僅幫不上忙,反而會成為陳默的累贅。他連握槍的手都還在發抖。
“執行命令。”陳默沒有給他猶豫的機會,語氣斬釘截鐵,“這不是商量。你保護好囡囡,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記住,冷靜,是比武器更重要的東西。”
說完,他不再看衛戰,而是轉身走回門邊,重新撿起了開山。
他側耳傾聽,仿佛整棟樓的結構、每一絲空氣的流動,都在他的感知之中。
樓下的煙頭,被扔在了地上,用腳尖碾滅。
行動,要開始了。
“哐當!”
一聲金屬撞擊水泥的巨響,從樓下傳來。
是撬棍!
他們開始撬一樓那個被堵死的單元門了!
一下,又一下。每一次撞擊,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衛戰的心上。他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他不再猶豫,深深地看了一眼陳默決絕的背影,然后抱起囡囡,快步走進了臥室。
“咔噠。”
臥室的門被反鎖了。
衛戰靠在門后,將囡囡輕輕放在床上,用被子蓋好。然后,他舉起了手中的獵槍,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完成了上膛的動作。
“嘩啦”一聲,子彈被推入槍膛。這個清脆的機械聲,仿佛給了他一絲力量。
他不再是那個只會畫圖紙的工程師。
現在,他是一個父親,一個守護者。他的身后,是他用生命也要保護的女兒。他的面前,是需要他用生命去爭取時間的戰友。
退無可退。
……
客廳里,只剩下陳默一個人。
世界,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純粹。
所有的雜念、所有的情緒,都從他的腦海中被清空。他進入了一種絕對的專注狀態,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孤狼。
他的聽覺,被放大到了極致。
他能聽到樓下撬門的聲音,能聽到木頭被撬開時,發出的痛苦的呻吟。他甚至能分辨出,對方至少有兩個人,在使用不同的工具,從不同的角度,破壞著那道脆弱的防線。
大約五分鐘后。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一樓的單元門,被徹底破開了。
接著,是一片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們在門口,在觀察,在確認樓道里的情況。
陳默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節奏,讓心跳變得平穩而有力。他知道,真正的考驗,從現在才開始。
“沙……沙沙……”
腳步聲,終于響起了。
不是一個人的,是至少四個人。他們踏入了這棟死亡陷阱,軍靴踩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發出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格外致命。
他們沒有急于上樓,而是在一樓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分配任務,或者是在適應樓內的黑暗。
然后,腳步聲開始向上蔓延。
一步,一步,又一步。
不緊不慢,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節奏感,向著七樓的死亡禁區,穩步逼近。
陳默握緊了手中的開山刀。冰冷的刀柄,與他手心的溫度,融為一體。
他將身體更深地藏入墻角的陰影中,只露出一雙眼睛,透過門上的貓眼,死死地盯著外面那片被黑暗吞噬的樓道。
他能聽到腳步聲踏上二樓。
踏上三樓。
……
每上一層樓,都像是在死亡的倒計時上,撥動了一下指針。
公寓里,臥室里,衛戰也屏住了呼吸,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聆聽著那由遠及近的、如同催命符一般的腳步聲。
整個七樓,兩個房間,三個人,在這一刻,心臟的跳動仿佛都達到了同一個頻率。
終于,那沉重的、帶著殺意的腳步聲,踏上了六樓的平臺。
然后,戛然而止。
他們停在了陷阱之前。
陳默知道,他們發現了六樓的異常。
透過貓眼,他能看到幾道手電筒的光束,正在瘋狂地掃射著通往七樓的樓梯。
對峙,進入了最后一秒。
下一刻,是陷阱被觸發的轟鳴,還是敵人破門而入的撞擊?
陳默的肌肉,已經繃緊到了極限。
他,和他的刀,已經準備好,迎接深淵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