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內,一片死寂。
時間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秒都過得異常艱難。衛戰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的汗水貼著皮膚,讓他感覺自己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一樣。
他緊緊抱著囡囡,女孩在他的懷里睡得并不安穩,小小的眉頭皺著,似乎在夢中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不安的壓抑。他不敢移動,甚至不敢調整一下僵硬的姿勢,生怕任何一絲多余的動靜都會成為引來惡狼的信號。
樓下那輛皮卡車的引擎,在幾分鐘前就熄火了。
但這種寂靜,比引擎的轟鳴更讓人恐懼。它意味著敵人已經下車,進入了這棟建筑。他們就像一群無聲的食人魚,正在順著黑暗的水流,悄然逼近。
衛戰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扇被他親手加固過的房門。門后,是他和陳默用盡心血打造的“安全區”,是他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線。可現在,這道防線在他的眼中,卻顯得如此單薄,仿佛隨時都會被門外的黑暗所吞噬。
與他的緊張不同,陳默如同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雕塑。
他靠在距離房門不遠的墻壁上,這個位置既能清晰地聽到門外的聲音,又處于視線的死角。他的手里沒有握著開山刀,而是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整個人處在一種極度放松、卻又能在零點一秒內爆發出致命攻擊的臨戰狀態。
他的耳朵,像最精密的雷達,捕捉著樓道里每一個細微的聲響。
來了。
先是一陣細微的、金屬刮擦水泥地的聲音。那是他們正在撬開一樓被堵死的單元門。聲音持續了大約五分鐘,然后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徹底消失。
他們進來了。
衛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緊接著,是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的,而是四五個人,刻意放輕了,但軍用靴踩在積滿灰塵的樓梯上,依然發出了“沙沙”的、如同毒蛇在沙地里爬行的聲音。
聲音在樓道里回響、放大,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上蔓延。
二樓……
三樓……
衛戰的呼吸幾乎停滯,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如同戰鼓,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四樓……
五樓……
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臟上。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猙獰的表情,以及他們手中冰冷的武器。
當腳步聲踏上六樓的平臺時,忽然停了下來。
死一般的寂靜。
衛戰知道,他們在觀察。六樓已經被他們清理干凈,空曠而整潔的環境,與下面幾層布滿灰塵和垃圾的樓道形成了鮮明對比。這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告訴敵人,他們離目標很近了。
陳默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瞇起。
他知道,考驗的時刻,到了。
寂靜持續了約半分鐘,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隨后,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有任何掩飾,變得沉重而急促。他們開始沖向七樓。
第一個人沖上了六樓到七樓的拐角。
下一秒。
“砰!”
一聲沉悶的絆倒聲。
緊接著,“嘩啦——哐當!哐當!”
掛在扶手上的幾個空罐頭,被絆索猛地拽下,在水泥臺階上瘋狂地翻滾、碰撞,發出一連串清脆刺耳、響徹整個樓道的噪音!
警報!
“啊——操!”
一聲凄厲的慘叫,撕裂了寂靜。那個沖在最前面的倒霉蛋,在被絆倒后,身體失去平衡,一頭撞進了他們精心布置的路障里。
那些由碎裂床板構成的、朝外的尖銳木刺,毫不留情地刺進了他的身體。
“什么東西!我的腿!操!有釘子!”
“媽的!是陷阱!”
“開燈!快開燈!”
樓道里瞬間亂成一團。手電筒的光束瘋狂地晃動,將那個由碎木和鋼筋構成的簡陋路障,照得猙獰可怖。只見第一個沖上來的那個男人,一條腿和半邊身子都掛在了路障上,幾根鋒利的木刺深深地扎進了他的皮肉里,鮮血順著木刺不斷地流淌下來,滴在臺階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看到這一幕,衛戰的瞳孔因為激動而猛地收縮。
成了!
他親手布置的陷阱,起作用了!
一股混雜著恐懼和興奮的奇特暖流,瞬間沖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暫時壓倒了深入骨髓的恐懼。這不僅僅是一個陷阱,這是他的智慧和汗水的結晶,是他在這個操蛋的末日里,第一次成功地對敵人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然而,他的興奮并沒有持續多久。
“都他媽給老子閉嘴!”
一個冰冷的、充滿威壓的聲音,從六樓的平臺處傳來,瞬間壓制住了所有的混亂和慘叫。
是黑狗!
衛戰的心猛地一沉。
“耗子,把他拖下來!”黑狗的聲音里聽不出絲毫的憤怒,只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冷靜,“所有人,退回六樓,保持警戒?!?/p>
樓道里的騷亂立刻平息了。只剩下那個受傷的男人被拖下去時,壓抑的呻吟聲和身體摩擦地面的聲音。
陳默的眉頭,第一次緊緊地皺了起來。
麻煩了。
這個叫“黑狗”的首領,比他預想的還要難纏。
面對陷阱和手下的傷亡,他沒有暴怒,沒有下令強攻,而是第一時間選擇了后撤和重整。這種冷靜和紀律性,遠比單純的兇狠要可怕得多。
這意味著,簡單的物理陷阱,只能阻擋他們一次。
接下來,他們將要面對的,是這個冷靜頭領深思熟慮后的、更致命的攻擊。
……
六樓的樓梯平臺上,光線昏暗。
黑狗蹲下身,借著手電的光,仔細檢查著手下腿上的傷口。木刺很粗糙,拔出來的時候,帶出了一大塊血肉。
“老大,這幫孫子在樓梯上搞了鬼,又尖又密,根本過不去!”耗子在一旁憤憤地罵道。
黑狗沒有理他,他站起身,走到那個路障前,用手電筒仔仔細細地照著。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尖銳的木刺,掃過后面用鋼筋加固的第二道障礙,最后,落在了那根幾乎看不見的、已經被掙斷的絆索,以及散落在地上的幾個空罐頭上。
他越看,眼神就越亮。
“呵……”黑狗的喉嚨里,發出了一聲低沉的輕笑。
這笑聲,讓周圍的手下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有意思,真有意思?!彼斐錾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臉上露出一種病態的興奮,“我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只比較謹慎的老鼠。沒想到,還是一只會給自己挖洞、會裝倒刺的豪豬?!?/p>
他能從這個陷阱的結構中,分析出很多東西。
絆索報警,說明對方聽覺敏銳,懂得利用聲音預警。木刺路障,結構雖然粗糙,但選取的角度和密度都恰到好處,最大化了殺傷效果。后面的鋼筋,則徹底堵死了強行突破的可能。
這不是慌亂中堆起來的垃圾,這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冷靜而高效的防御工事。
“老大,那我們現在怎么辦?要不……用手雷炸了它?”耗子提議道。
“蠢貨?!焙诠防淅涞仄沉怂谎?,“手雷的威力,會把整個樓道都給震塌了,到時候我們誰也上不去?!?/p>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黑洞洞的、通往七樓的樓梯,仿佛能穿透墻壁,看到正躲在門后瑟瑟發抖的獵物。
“用木頭來做路障,的確很聰明,就地取材,省時省力。”黑狗的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笑容,“但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p>
“木頭,是怕火的。”
他的話,讓所有手下都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猙獰笑容。
“黑子,你去車里,把備用油箱里的汽油提上來?!焙诠废逻_了命令,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殘忍,“既然他們喜歡當縮頭烏龜,那我們就幫他們一把,把他們的龜殼,燒成一個烤爐!”
……
七樓,公寓內。
樓下的聲音徹底消失了。
衛戰心中的不安,卻在瘋狂滋長。他知道,這暴風雨前的寧靜,是在醞釀著更可怕的殺機。
“他們……他們會怎么做?”他用氣音問陳默,聲音里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
陳默沒有回答,他只是將耳朵貼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幾秒鐘后,他聽到了。
樓下再次響起了腳步聲。一個人,正在快速下樓。然后,是大門被打開,又被關上的聲音。
他在去車里拿東西。
拿什么?
武器?炸藥?還是……
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烏云,籠罩在陳默心頭。
他迅速起身,快步走到被木板封死的窗邊,透過那道狹窄的縫隙,死死地盯著樓下那輛皮卡車。
很快,一個男人從單元門里跑了出來,他徑直跑到皮卡車的后斗,從上面拎下來一個紅色的、半透明的塑料桶。
即使隔著七層樓的高度,陳默依然能清晰地辨認出——那是一個汽油桶!
一瞬間,一股冰寒刺骨的涼意,從陳默的尾椎骨,直沖大腦!
他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計劃。
火攻!
這是最原始,也最惡毒的戰術!
他們根本不需要沖破路障,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將整個樓道變成一個巨大的煙囪。高溫和濃煙,會順著樓梯向上蔓延,將七樓這個唯一的避難所,變成一個密不透風的死亡烤箱!
“他們要放火!”
陳默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他猛地回頭,對著衛戰低吼道:“他們拿了汽油!他們要燒了路障!”
“什么?!”
衛戰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狠狠砸中。他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變得慘白如紙。
火!
在這個封閉的、無路可逃的高樓里,火,比任何怪物都更令人絕望!
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囡囡,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那我們怎么辦?我們會被燒死的!我們會被活活嗆死在這里!”他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在“火攻”這個殘酷的現實面前,瞬間崩塌。
就在這時,一股濃烈刺鼻的汽油味,已經順著門縫和通風口,絲絲縷-縷地鉆了進來。
樓下,傳來了液體潑灑的聲音。
他們在潑汽油,把那些汽油,全都潑灑在了他們用木頭搭建的生命防線上。
陳默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他知道,現在是真正的生死關頭。退路,已經被徹底切斷。
是困守在這里,像被熏烤的耗子一樣,在絕望中窒息、燃燒?
還是……主動出擊,沖出這片火海,在敵人的刀鋒下,殺出一條血路?
沒有時間猶豫了。
因為,他已經通過門上的貓眼,看到了樓下拐角處,那黑暗中……
亮起了一點微弱的、橙黃色的火光。
那是打火機被點燃的光。
那光芒,微小,卻像來自地獄的請柬,映照出陳默冰冷而決絕的臉龐。
堡壘,即將變成焚爐。
唯一的生路,只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