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地獄般的打擊徹底震撼了!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
無數士兵眼中充滿了絕望,腳步開始踉蹌后退。
勝利的天平,在銀術可這頭受傷猛虎的瘋狂反撲和拐子馬可怕的戰術執行力下,竟似要再次逆轉!
“跟他們拼了!!”絕望催生出了最慘烈的抵抗!
一個被彎刀劈開肩膀的宋軍士兵,竟狂吼著用最后的力量合身撲向疾馳而過的金兵!兩人一同滾落馬下,被后續的鐵蹄瞬間踏成肉泥!
斷了手臂的廂軍,眼看著同伴被鐵骨朵砸碎了頭顱,發出野獸般的嚎叫,低頭用染血的額頭狠狠撞向旁邊金兵戰馬的眼睛!戰馬驚嘶著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金兵甩落,立刻被周圍紅了眼的鄉勇撲上去亂刃分尸!
“狗韃子!爺爺跟你一起走!”
戰馬撞飛的鄉勇,在落地前竟死死抱住了馬腿上凸起的皮甲帶子!戰馬吃痛狂奔,將他拖行在布滿碎石和尸體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他至死沒有松手!
慘烈!無以復加的慘烈!
每一個女真騎兵的倒下,幾乎都需要數名宋軍用血肉之軀去填!
尸體層層疊疊,殘破的兵器和斷裂的肢體混雜在泥濘的血泊之中。
宋軍在用最原始、最絕望的方式,消耗著金騎的鋒芒,每一寸推進,都浸泡著滾燙的鮮血!
低沉而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陡然從戰場西北方的深處傳來!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廝殺與慘叫!
不是火牛的奔騰,不是燃燒巨木的滾動,而是更加沉重、更加密集、更加令人心悸的鐵蹄叩擊大地的聲音!
轟隆隆隆……!
一支騎兵!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盡頭!
他們沒有女真鐵浮屠那如山岳般的壓迫感,坐下的戰馬身形明顯矮了一截——那是來自兩次伐遼大敗后殘存的河曲馬和西南山地的矮腳馬,肩高不足,沖刺速度更是遠遜于金人的草原駿馬。
馬上的騎士,鎧甲陳舊,甚至有些破損,但這支為數僅六百余騎的隊伍,卻散發著一股玉石俱焚、一往無前的慘烈殺氣!
當先一騎,正是太原城中碩果僅存的騎兵統領石頳!
他手中那馬槊高舉向天,映著戰場熊熊的火光!他用盡全身力氣,發出震碎寰宇的咆哮:
“太原騎兵在此!殺賊報國!”
“殺!”
六百余騎,如同六百支離弦的染血之箭,沒有任何花哨的迂回,沒有任何戰術的試探,帶著決死的意志,對準了正在宋軍右翼肆虐的拐子馬群,狠狠撞了過去!
這是太原城最后的戰馬,是王稟壓箱底的本錢,更是此刻唯一能打斷銀術可死亡鐮刀的利刃!
“找死!”銀術可瞳孔一縮,雖有驚愕,但更多的是被挑釁的暴怒!他立刻調整指揮,號旗揮舞,命令一部分拐子馬轉向迎擊!
石頳的騎兵,完全是搏命的打法!他們根本不在乎自身的生死,只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手中的刀槍送入敵人的身體!
轟!!!
兩支騎兵洪流,狠狠地對撞在一起!
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聲!戰馬瀕死的慘烈嘶鳴!金屬撞擊的刺耳刮擦!人體被巨力撞擊拋飛的悶響!無數聲音混合成一股毀滅的音浪,席卷了整個戰場!
宋軍騎兵被女真人的彎刀劈中了面門,半個腦袋飛了出去,但他手中的長矛也借著戰馬的慣性和自身的重量,狠狠捅穿了對面金兵的胸膛,兩人幾乎同時墜馬!
石頳的馬槊連續砸死兩個金兵,他死死夾住馬腹,反手劈斷了刺向馬頸的攻擊!
李驍看得渾身燥熱,他從側翼殺入混戰的中心!手中那桿長槍如同活了過來!槍影重重,快如疾風驟雨!
噗!槍尖從金兵的后頸精準刺入,喉結處穿出!
嗤!回槍橫掃,鋒利的槍刃切開另一個金兵倉促格擋的手臂,順勢劃開他的咽喉!
他槍法刁鉆狠辣,專攻要害,每一次刺擊都伴隨著金兵凄厲的慘叫。在混亂的敵群中反復沖殺,目標只有一個,死死纏住銀術可的拐子馬!不讓他們再次發揮機動騎射的優勢!
“攔住他們!給我攔住那個使槍的!”銀術可暴跳如雷,指著在己方陣中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的李驍狂吼。
幾名悍勇的女真人立刻揮舞著狼牙棒和重斧撲了上去。
李驍毫不畏懼!槍尖與狼牙棒猛烈碰撞,火花四濺!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發麻,虎口迸裂,鮮血染紅了槍桿。
但他咬緊牙關,憑借著精妙的槍法與悍不畏死的氣勢,竟硬生生在數名強敵的圍攻下暫時穩住陣腳!每一次格擋反擊都險象環生。
座下的戰馬也在嘶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這場騎兵之間的慘烈絞殺,足可見兩方的差距,要知道金人騎兵早已沖殺良久,氣力消耗很大。
宋軍騎兵在數量、馬匹、騎術甚至裝備上都處于絕對劣勢,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那股抱著必死決心、要拉墊背的瘋狂!
每一刻都有宋騎墜馬,每一息都有金兵倒下。鮮血染紅了馬蹄下的雪地,匯聚成粘稠的溪流。
尸體和馬尸糾纏在一起,堆成了小山。
斜里渾身浴血,沖到銀術可身邊:“都統!事不可為!兒郎們死傷太慘了!我們陷進去了!快撤吧!”
他指著周圍,原本三千先鋒精銳,如今只剩下不到四百騎在苦苦支撐,且渾身是傷,被數倍于己、陷入瘋狂的步兵和這支搏命的騎兵死死拖住。
銀術可環顧四周,火光映照下,到處都是倒斃的尸體,殘破的旗幟被踩在泥濘里,宋軍士兵如同無窮無盡的螞蟻,從四面八方撲上來,用牙齒、用拳頭、用一切能找到的東西撕咬著他們最后的陣線。
他引以為傲的拐子馬,在這片絕望的泥潭里,已失去了速度和空間,變成了被圍獵的目標。
他知道,斜里是對的。
啊!可恨!銀術可發出一聲不甘到極點的嘶吼,幾乎咬碎了牙齒,“撤!隨本將撤!”
“敵將休走!”李驍一直死死盯著銀術可的大旗!見其撥馬要逃,胸中一股血氣直沖天靈蓋!
他猛地一磕馬腹,座下戰馬長嘶一聲,脫離了混戰的中心,死死咬住銀術可撤退的方向追去!石頳帶著還能動的緊隨其后!
“攔住他們!”
一場驚心動魄的雪原追殺驟然爆發!
銀術可的殘兵在前方亡命奔逃,李驍、石頳率領的宋軍騎兵在后面窮追不舍!
風聲在耳邊呼嘯!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如同刀割!雙方不斷地挽弓搭箭,在顛簸的馬背上互相攢射!
嗖!
一支狼牙箭擦著李驍的頭盔飛過!他反手一箭,前方金兵應聲落馬!
噗!石頳身邊同袍被箭矢射中后心,一聲不吭地栽下馬去,戰馬猶自狂奔。
一人的戰馬顯然已到極限,口吐白沫,速度驟減。
距離在追擊與反追擊、射殺與規避中逐漸拉近!
石頳甚至能看到銀術可背上那猙獰的熊皮大氅在風中狂舞!他眼中厲色一閃,猛地從馬鞍旁摘下錐箭!雙臂灌力。
“中!”心中默念,手指一松!
嘣!
弓弦震響!撕裂風雪,直射銀術可座下那匹神駿戰馬。箭簇破空的尖嘯聲中,那支錐箭精準貫入戰馬眉心,從后顱穿出時帶出大團紅白相間的腦漿。
神駿轟然栽倒的瞬間,銀術可被慣性甩飛,他憑借野獸般的本能翻滾卸力,熊皮大氅在雪地上拖出十丈長的血痕。
“都統!”斜里大喊,親衛們竟同時勒馬回旋,戰馬前蹄在雪地上犁出深溝。
這些女真巴圖魯完全不顧背后襲來的箭矢,用血肉之軀在銀術可周圍筑起人墻。
“往哪兒跑!”
石頳狂笑著收起硬弓,他身后百余騎呈楔形突進,鏈錘掃過兩名金兵頭顱,爆開的腦漿灑在雪地上。
刀槍如林,瞬間將殘余的金兵圍在中間。
那些金兵此刻也紅了眼,明知不敵,卻沒人后退,他們是將領的親兵,主將戰死而自己潰逃,回去也是千刀萬剮的下場,倒不如死戰搏個免罪。
“殺!”斜里揮舞著狼牙棒沖在最前,一棒將長槍砸開,棒梢帶起的勁風刮得石頳臉頰生疼。
雪地里瞬間炸開一片混戰。
銀術可掙扎著站起,看著身邊的親兵接連倒下,低吼道:“南人軟羊,是我小看了你們!”他沒想到,自己竟會栽在此地,何等悲哀!
一陣蒼涼的狼嘯從遠方傳來。
銀術可的眼睛猛地亮了!那是女真大軍的聯絡信號!他立刻扯著嗓子回應,聲音嘶啞卻帶著狂喜。
李驍等人心頭一緊。
他看見斜里等人臉上爆發出的狂熱,遠處的地平線上,密密麻麻的狼旗正破開雪霧而來。
“不好!是金兵主力!”
“殺了他再走!”石頳紅著眼,再次帶人沖殺。
可斜里像瘋了般撲上來,用身體擋住槍尖,“想傷都統?先踏過我的尸體!”其余金兵也紛紛效仿,用血肉之軀筑起一道防線,哪怕被砍斷胳膊、刺穿胸膛,也死死抱著宋軍的腿不放。
“來不及了!”石頳一眼瞥見遠方奔來的鐵騎,數量少說也有數千,“撤!”
李驍狠狠一咬牙,長槍回撤,挑翻金兵,勒轉馬頭,宋軍且戰且退。
“有種別走!”銀術可捂著流血的肋下,對著他們的背影用漢話怒吼,“我完顏銀術可發誓,定要將你們碎尸萬段!”
李驍回頭看了一眼,風雪中,銀術可的身影狼狽卻依舊兇狠,那些趕來的金兵已經舉起了弓箭,他大笑,聲音在曠野里回蕩:“你聽著!今日放你一馬,不是怕你!”
他猛地挺槍指向天空:“我乃蜀州李驍!誰人敢殺我?誰人能殺我?匹夫安敢奪志!他日戰場相逢,盡管來尋!看是汝能碎我尸,還是吾能取你頭!”
話音未落,長槍向后一揮,格開射來的冷箭,馬蹄揚起雪霧,帶著殘部疾馳而去。
“記著!你的頭骨會成為我的酒器!”銀術可還以顏色,人群遠去。
“蜀州李驍……”他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指甲深深摳進掌心的傷口里。
趕來的金兵將領勒馬在他身邊,聽見這個名字,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離去的方向,那道身影在風雪中越來越小,那話卻被他們記住了。
雪還在下,狼旗在風中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