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茶盞不是長公主安排的。

大張旗鼓的來宋家，本就是臨時起意。

宋光這樣的老狐貍，謹慎嚴密，她也沒那么大的本事把御用的東西送進來，又恰好在此時端到皇帝面前。

她又氣又怒。

原來宋家真的肆無忌憚到了這個地步。

這一刻，長公主很想去宋太后墳墓前狠狠的罵她。

如果她真的想改朝換代，為什么不殺了一雙兒女，自己做皇帝。

如果她那樣做，長公主覺得，至少是值得敬佩的。

可現在呢？

她掌權那么多年，喂了一個野心勃勃的宋家出來。

長公主恨宋太后。

恨她又想要權利，又沒有改朝換代的決心。

一邊掌控江山，一邊又怕世人罵她謀權篡位。

她什么都想要，她又畏畏縮縮。

她死了干凈，留下來的卻是外戚權勢滔天。

宋家必須除掉，越快越好。

滿廳寂靜。

皇帝還招呼侍女上前，仔細看了看，的確是宮里的東西。

“宋大人啊，這不是你能用的東西?！?/p>

皇帝并沒有發怒，也沒有怪罪，只是陳述事實。

他一直如此。

溫溫吞吞。

宋光不怕他。

可偏偏長公主在場。

長公主頗有先帝殺伐的風范。

宋光后背冒出汗水。

“陛下容稟，”宋光跪下，額頭抵地，“這是臣三年前大壽時，宮里賞賜的，臣以為是陛下的心意，便斗膽留用了?！?/p>

他官場沉浮多年，歷經無數風浪，也止不住的心悸。

皇帝來得實在是太突然了。

他沒有任何的準備。

這么多年，皇帝從來不出宮，長公主從來沒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踏入宋家。

宋家還有不少這樣的東西。

有些是宮里賞賜下來的。

有些是下面的人孝敬上來的。

他并沒有覺得不能用。

甚至不避著人。

誰不知道宋家乃是當朝第一大家，誰又敢在這些小小逾制的東西上做文章。

宋太后過世，他收斂了一些。

只是沒想到，今日剛好犯在長公主的手里。

他開始責怪茶水房的管事。

怎么這樣沒眼見力，不知道避著些。

皇帝眉頭微蹙。

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從未賞過這等器物。

宋家賞賜之事，向來由母后和皇后操辦。

但此刻若否認，豈不是當眾打母后和皇后的臉？

見皇帝沉默，宋皇后立即起身跪在父親身側，“陛下，定是內廷送錯了東西，臣妾管教不嚴，請陛下降罪。”

長公主立刻駁道，“君臣有別，這些龍紋器物豈是臣子該用的？”

她鳳目含威，掃過廳內擺設，“你家到底還藏了多少逾制的東西，今日都給我交出來?！?/p>

長公主怒火中燒。

她早該想到的，國清寺，宋老夫人頭上被她拔掉的發簪，就隱隱暗示了宋家大逆不道。

“你該不會連著龍袍也藏了吧？”

宋光的臉發青，長公主分明是借題發揮。

他抬頭時卻已換上惶恐神色，“陛下明鑒，老臣對陛下忠心天地可鑒，絕無二心。”

“若還有逾制之物，必是下人不懂規矩，瞞而不報，老臣這就命人徹查?！?/p>

皇帝終于開口，聲音不辨喜怒，“罷了，一套茶具而已。”

他輕抿了口茶，“茶涼了，時辰不早了，也該回宮了?！?/p>

他態度曖昧，宋皇后卻高興不起來。

陪在皇帝身邊多年，她知道皇帝很不高興了。

“陛下，咱們不是說好了要用了午膳回宮么？”宋皇后勉強擠出笑容，“況且太子還在阿璋那里，也要等他過來再說。”

她想讓皇帝和父親之間能緩和一些。

殊不知，宋光巴不得皇帝趕緊走。

皇帝顧著宋皇后，沒有起身走人。

“聽聞府上臘梅一絕，不如宋大人領陛下和本宮去看看，”長公主聲音冷硬，“別是御花園的，也比不上你宋家的。”

她話里的嘲諷之意明顯。

宋光動了殺意。

他猶豫著是否要動用赤影將人都誅殺在宋家。

不行。

很快他又否決了。

藏在府里的暗衛太少了。

他沒有一擊必殺的把握。

趙元容和太子的功夫都不弱，還有曲凌帶來的人。

只要有一個逃出去，禁軍會立刻踏平宋家。

百年的基業，不能如此冒險。

宋光特別后悔。

他不該因小失大。

就為了給曲凌羅織罪名，將自己陷了進去。

他將所有的錯都怪罪在曲凌身上。

可他心底很明白。

曲凌敢這樣，是有長公主撐腰。

歸根到底，是太子和長公主要清算他。

宋光表面恭謹的引人去賞梅，心里盤算著怎么樣反制。

梅林景色宜人，皇帝很快將不悅拋諸腦后。

曲凌和趙元容無心賞梅，眼神時刻不敢從長公主身上挪開。

“太子怎么還沒有來？”曲凌壓著聲音問。

“被宋玉楨攔住了唄?！壁w元容笑了笑。

趙玄翊確實和宋玉楨在說話。

“......只要殿下承諾我皇后的位置，我便幫您奪位?！?/p>

“你如何幫我？”

“赤影，”宋玉楨挺直腰背，“我能得到赤影?！?/p>

趙玄翊果然眼色變了，“你知道在哪里？”

“不知道。”

“宋玉楨，孤沒有多余的功夫陪你閑聊。”趙玄翊冷下臉。

“沒有赤影，殿下您有幾分勝算？”宋玉楨微微笑，“您不僅不是長公主的對手，只怕，還會先死在我祖父的手上。”

趙玄翊面色冷凝，“這么說，你要背叛宋家，投到孤的陣營？”

“是?！?/p>

“為什么？”

趙玄翊顯然不信，他十分清楚宋玉楨把宋家的榮耀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怎么會背叛宋家呢？

“我并非背叛宋家，而是保全宋家?！?/p>

宋玉楨語氣緩慢，卻擲地有聲，“我從小就被教導要嫁給太子殿下，可如今，祖父與您決裂，我就要被嫁給另一個對宋家有用的人?！?/p>

“宋家沒有那個本事改朝換代，祖父所籌謀的，無非是換個傀儡皇帝繼續權傾天下，殿下覺得，誰最合適？”

趙玄翊未加思索，“康樂？”

“沒錯，”宋玉楨點頭，“有先帝栽培長公主的例子，康樂公主登基，朝臣們也會接受，可祖父這條路是行不通的。”

垂暮之年的老人，還有幾天能活。

等他死了，天下必將大亂。

宋家會第一個被宗室清算。

所以，宋玉楨決定站出來，救宋家，也救這個天下。

“我助殿下奪得江山，殿下許我皇后之位?！?/p>

趙玄翊注視著宋玉楨，嘴角浮起一個轉瞬即逝的笑意，“你拿到赤影，再和孤談條件。”

他轉身離去。

宋玉楨回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我倒要看看，赤影和趙元容，你會選誰？”

還有康樂公主。

當初竟敢羞辱她。

有了今日這番話，太子絕對不會讓她活下去。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宋玉楨一張漂亮的臉浮出殘忍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