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尖銳地劃破了書房的寧靜。
沈默按下接聽鍵,市局刑偵支隊長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緊迫感傳來。
近三個月,五起墜樓案,死者毫無關聯(lián),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死在了老式單位宿舍樓的樓梯間里。
更準確地說,是死在了從上往下數(shù)的“第十三級臺階”上。
現(xiàn)場勘查結果近乎詭異:沒有搏斗痕跡,死者腳上的鞋印沒有絲毫偏移,仿佛只是正常下樓,卻憑空墜落。
尸檢報告則指向一個更令人費解的細節(jié),所有死者在墜落的瞬間,全身肌肉都處于極度松弛狀態(tài),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
這些案發(fā)樓棟,全部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屬于同一批“城南安居工程”。
沈默的指尖在平板電腦上劃過,調出案卷資料。
最關鍵的一條信息跳了出來:所有涉事樓梯,均使用了同一家建材廠供應的踏板。
他放大現(xiàn)場照片,一張張比對。
照片旁的勘測數(shù)據(jù)顯示,樓梯每級臺階的標準高度應為17厘米,但每一處案發(fā)現(xiàn)場的第十三級臺階,實測高度都普遍偏低,平均只有14.3厘米。
然而,當年的建筑圖紙上,所有數(shù)據(jù)都精準無誤,沒有任何施工錯誤的記錄。
一個微小的結構差異,五條人命。這絕非巧合。
沈默驅車趕往其中一棟尚未解封的案發(fā)宿舍樓。
老舊的樓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聲控燈昏暗地閃爍。
他避開了所有住戶,在凌晨兩點這個最無人驚擾的時段,獨自站在了那道通向死亡的樓梯前。
他從勘察箱里取出便攜式激光測距儀和高精度濕度傳感器,將它們固定在第十三級臺階對面的墻壁上,開始連續(xù)監(jiān)測。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樓道里死寂一片。
三小時后,當空氣濕度計的讀數(shù)緩慢攀升至85%時,異變陡生。
激光測距儀的屏幕上,代表臺階表面位置的讀數(shù)開始出現(xiàn)微幅波動。
沈默瞳孔驟縮,他看到那塊木質踏板在吸收了足夠的水汽后,表層出現(xiàn)了肉眼難辨的微弱膨脹。
但這并非關鍵。
關鍵在于,幾乎是同一時刻,臺階下方的某個支撐結構,發(fā)生了一次持續(xù)僅0.8秒的瞬時形變。
就是這0.8秒,第十三級臺階猛然下沉了整整13厘米。
一個完美的“踩空陷阱”。
當人以正常的節(jié)奏下樓,腳掌以為會踩在堅實的臺階上,卻踏入了一個憑空出現(xiàn)的深坑。
巨大的高度差足以讓人瞬間失去平衡,而大腦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便已在完全松弛的狀態(tài)下向后翻倒,后腦重重磕向下方堅硬的水泥臺階。
沈默戴上手套,取出特制的采樣刀,在臺階側面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些木屑。
在便攜顯微鏡的高倍率下,木質纖維的縫隙中,一些極細微的、閃著暗淡光澤的金屬粉末清晰可見。
他立刻進行了快速成分分析,結果讓他心頭一沉。
锝99,這種罕見的人造放射性元素,與他之前在那枚神秘袖扣和古老石碑上檢測到的殘留物,完全一致。
線索,再一次指向了那個潛藏在城市陰影下的巨大謎團。
當晚,一封沒有署名、沒有郵戳的信,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公寓的門縫里。
信封用一種早已被淘汰的骨膠封口,散發(fā)著淡淡的腥氣。
信紙是古法制作的竹纖維紙,觸感粗糙而堅韌。
信里沒有文字,只有一張嚴重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三名穿著老式工裝的男人正在一間昏暗的倉庫里搬運木板,他們身后斑駁的墻壁上,有人用粗大的炭筆潦草地寫著五個字:“十三級,通向深淵”。
沈默將照片翻過來,背面還有一行娟秀卻力道十足的手寫小字:“他們沒走完,所以樓梯也不會停?!?/p>
他立刻撥通了蘇晚螢的電話,將情況簡要說明,請她利用權限協(xié)助查找上世紀八十年代與“城南安居工程”相關的建材公司檔案。
次日清晨,蘇晚螢的回電就來了,聲音里透著一絲凝重:“找到一家,叫‘宏遠木構’的木材加工廠,專門為安居工程提供預制樓梯構件,但在1985年就倒閉了。至于‘深淵’……我問了幾個退休的老建筑工人,那是當年工人們私下里給廠里的‘十三級驗收臺’起的綽號?!?/p>
沈默馬不停蹄地趕往市檔案館。
在積滿灰塵的施工日志里,他找到了關鍵記錄。
“宏遠木構”,于1983年承建了所有案發(fā)樓棟的樓梯工程,日志上明確標注,所使用的杉木正是那批因倉庫漏水而嚴重受潮的“M8313”批次。
他心里一動,轉而申請查閱當年的死亡記錄。
1983年10月7日,就在第一批樓梯安裝完成的驗收日,三名驗收工人在試走樓梯時,集體從高處墜落身亡。
官方結論是“醉酒后意外失足”,家屬沒有得到任何賠償。
三名工人。照片上的,就是他們。
死亡記錄的末尾,還有一個名字——陳建國,同組的第四名工人,因嚴重腦震蕩導致部分記憶喪失,是唯一的幸存者。
根據(jù)檔案上的信息,沈默在一家遠郊的養(yǎng)老院里找到了他。
老人早已不復當年的健壯,只是呆滯地坐在輪椅上,手里攥著一支蠟筆,在一張白紙上反復描畫著一個扭曲的“十三”符號,嘴里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語:“臺階……沉了……沉了……我們喊了,沒人聽……沒人聽……”
當夜,沈默與蘇晚螢根據(jù)舊地圖,找到了“宏遠木構”的原址。
那里早已變成了一座廢棄的汽修廠,空氣中機油與鐵銹的味道揮之不去。
他們在廠房的地下倉庫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截被遺忘的、未曾拆除的舊樓梯。
那正是當年的“深淵”——十三級驗收臺。
第十三級踏板已經(jīng)腐朽斷裂,搖搖欲墜。
蘇晚螢從背包里拿出濕布,小心地擦拭著那塊腐朽木板的底面。
隨著污垢被抹去,三枚早已模糊不清的指紋,和半行幾乎無法辨認的炭筆字跡,頑固地顯現(xiàn)出來:“我們在這兒……記得我們。”
沈默的目光變得銳利。
他取出一枚火柴盒大小的應力傳感器,輕輕貼附在木板的支撐結構上。
就在他準備連接數(shù)據(jù)線的瞬間,設備屏幕突然亮起,發(fā)出了尖銳的警報聲。
在沒有任何外力負載的情況下,那塊腐朽的臺階,竟自行下沉了足足13厘米,在空中停頓了0.8秒后,又悄無聲息地復原歸位。
蘇晚螢驚愕地捂住了嘴。
沈默卻死死盯著屏幕上那條陡然下墜又瞬間回彈的數(shù)據(jù)曲線,聲音低沉而沙?。骸八皇枪收稀怯洃?,這段浸透了絕望和憤怒的記憶,被锝99和這潮濕的木頭永遠錄制了下來。它在重播。”
話音剛落,頭頂?shù)乃嗵旎ò澹_始毫無征兆地滲出水珠,一滴,兩滴……匯集成水線,滴滴答答地落在他們腳下的地面上。
那聲音,清脆而富有節(jié)奏,仿佛就在他們頭頂?shù)臉巧希幸粋€看不見的人,正穿著沉重的靴子,一步,一步,從高處緩緩走下。
不多不少,正好十三聲。
聲音消失了,地下倉庫重歸死寂。
但沈默的腦海里卻掀起了更大的風暴。
那聲音不是幻覺,而是某種能量的回響。
他忽然想起在養(yǎng)老院里,陳建國那張畫滿了“十三”的紙。
老人畫的不僅僅是這個數(shù)字,在每一個“十三”的旁邊,似乎還有一個極其潦草、被他忽略了的符號。
而那份塵封的施工日志里,關于1983年10月7日那天的記錄,除了官方結論,頁邊空白處,似乎也有一個用鉛筆畫下的、意義不明的標記。
那兩個被他當成無意識涂鴉的符號,此刻在他腦中,開始緩緩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