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消毒水味還卡在鼻腔里,沈默的白大褂被晨霧浸得發涼。
他盯著實驗室窗戶上那道暗紅痕跡,喉結動了動——那痕跡的弧度,和蘇晚螢左臂油彩的收筆處分毫不差。
手機在掌心震動,周醫生的短信還亮著:“藝術性解離癥晚期,電休克是最直接的干預手段。“
他捏著手機沖進電梯,金屬門閉合的瞬間,指節抵在電梯內壁上輕輕發顫。
解離癥?
上周給蘇晚螢做神經心理測試時,她能準確復述《清明上河圖》的絹本材質、明代仿品與原作的墨色差異,甚至能背出《天工開物》里關于松煙墨的記載。
這樣的意識清晰度,怎么會是解離?
“周醫生,我需要你現在來我辦公室。“他按下通話鍵,聲音比往常更冷,“帶齊蘇晚螢的腦電監測報告。“
市立醫院的會診室飄著咖啡味。
周醫生推了推金絲眼鏡,攤開一沓腦波圖:“你看這個高頻震蕩,和我見過的藝術家創作性精神分裂前期完全吻合。
他們的大腦會過度共情創作載體,最后......“
“最后把自己變成載體的一部分。“沈默打斷他,指尖叩在蘇晚螢的手寫筆記復印件上,“但你沒注意到這些嗎?“他抽出最上面一張紙——是蘇晚螢記錄博物館文物修復進度的便簽,字跡工整如印刷體,卻在末尾多了一道逆時針弧線,像被誰用無形的手拽著筆鋒繞了半圈。
第二張、第三張......七天的筆記,每一張的**都被拉長成這樣的弧線。
周醫生湊近看,鏡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是......“
“她的書寫動作被劫持了。“沈默翻開自己的筆記本,里面貼著畫中無面舞者的裙擺拓印圖,“和這個拖痕的曲率完全一致。
不是她病了,是有東西在借她的手補全自己。“他抓起手機調出林導發來的監控視頻,“看這個。“
監控畫面被林導慢放到0.25倍速。
蘇晚螢抱著一摞文物登記冊經過展廳,畫中原本靜止的看客們眼球緩緩轉動,像被線牽著的提線木偶,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畫面外,那些瞳孔才重新凝固成死魚般的灰。
更詭異的是,無面舞者的裙擺褶皺——昨天蘇晚螢穿的是月白色旗袍,畫里的裙裥便多了幾道流暢的垂墜紋;前天她穿的是格紋襯衫裙,裙擺的褶皺就變成了細碎的格子陰影。
“它在模仿她。“沈默的聲音像碎冰,“殘響不是單向投射,是需要反饋的動態復制。
就像......“他突然頓住,目光落在周醫生咖啡杯上自己的倒影里——鏡片上的反光剛好勾勒出畫中舞者的輪廓。
“找小舟來。“他猛地抓起外套,“那個能讀唇語的聾啞學生后人。“
博物館臨時庫房的門被林導推開時,松節油的氣味裹著霉味涌出來。
小舟穿著米白色毛衣坐在畫前的木凳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袖口。
她的耳后貼著微型腦波監測儀,電線順著脖頸垂進林導的筆記本電腦。
三小時過去,電腦屏幕上的腦波曲線始終平緩如鏡。
直到夕陽的光斜斜切進展廳,照在畫中舞者的指尖,小舟的手指突然動了。
她的右手抬到下頜處,拇指抵著食指,其余三指微微張開——這是手語里“看“的動作。
重復十三次后,最后一次的手勢變成了掌心向上,食指輕叩胸口——“替“。
“她在說話。“林導的聲音發緊,“口型是'看我',然后是'替我'。“
沈默的呼吸驟然一滯。
他沖進解剖室調出蘇晚螢的夢境記錄儀視頻,逐幀播放快速眼動期的畫面:她的嘴唇在黑暗中開合,喉結輕微震動,和小舟比劃的節奏分毫不差。
“語言編碼。“他抓起筆在白板上狂草,“執念通過視覺傳遞完成了語言轉化。
所以蘇晚螢記不清最后一步,因為那一步是'替我',需要另一個載體。“
深夜的蘇晚螢宿舍飄著鐵銹味。
沈默推開門時,正看見蘇晚螢站在穿衣鏡前,左手攥著管紅顏料,右臂在鏡面上涂畫。
她的動作機械得像提線木偶,每一筆都精準復刻著畫中舞者的第十三段舞步。
鏡子里的倒影卻比她快半拍,仿佛有另一個人正貼著她的后背起舞。
“晚螢?“他輕聲喚。
她沒有回頭。
顏料管掉在地上,在瓷磚上滾出一道紅痕。
沈默注意到她的瞳孔散得很開,眼白里爬滿血絲,卻又奇異的清亮——像被什么東西強行撐開了感官。
“它需要被理解。“他突然說。
林導從門后閃出來,手里舉著錄音機。
沈默接過,按下播放鍵——13種不同的掌聲混在一起,像被攪亂的蜂群。
“小舟明天會站在畫前。“他貼近蘇晚螢的耳畔,“她聽不見掌聲,所以不會共鳴。
如果'被看見'是執念......“
“不準不聽!“蘇晚螢突然尖叫。
她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帶著金屬刮擦的刺響。
鏡子里的倒影仍在起舞,而她本人的身體卻僵成雕塑,只有眼珠瘋狂轉動,“她說......她說十三段還沒......“
“啪“的一聲。
沈默的手機屏幕亮起,是林硯發來的消息:“找到我姑母的舊日記了,里面夾著張舞劇票根,劇名是《未竟》。“他抬頭時,正看見鏡子里的倒影抬起手,指尖虛虛點向他手機的位置——在倒影的手腕處,一道暗紅痕跡正順著玻璃往下淌,形狀像極了蘇晚螢手臂上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