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基地3號氦-3提煉廠的監控屏在凌晨兩點十七分開始閃爍。

工程師老周揉了揉熬紅的眼睛，湊近全息投影。量子對撞機的能量曲線像被踩碎的星軌，原本穩定的正弦波突然扭曲成鋸齒狀，最末端的數字正以每秒三位數的速度飆升——120%、150%、200%……

“這不可能！“他猛拍操作臺上的緊急制動鍵，警報聲撕裂寂靜的控制室。紅色警示燈在金屬天花板上旋轉，映得墻上“安全第一“的標語泛著血光。對撞機的嗡鳴從機械震顫變成某種尖銳的蜂音，像極了二十年前他在戈壁灘見過的核爆前的次聲波。

“快撤！“老周抓起對講機的手在發抖，“所有人員撤離C區！重復，所有人員撤離——“

爆炸比他的聲音更快。

量子對撞機核心區的反物質約束場最先崩潰，藍白色的能量流如掙脫鎖鏈的野獸，瞬間撕裂了包裹它的量子糾纏膜。沖擊波裹著熔融的硅基材料橫掃提煉廠，強化玻璃幕墻在高壓下像糖紙般碎裂，正在作業的機械臂被掀飛二十米，重重砸穿了氦-3儲存罐。

月球表面的塵埃被掀到三百米高空，在無重力環境中形成渾濁的橙色云團。等到輻射云散去，原本銀灰色的工業建筑群已變成一片焦黑的廢墟。半個提煉廠消失了，剩下的殘垣上還掛著扭曲的“奧列格科技“標識——那是彼得羅夫家族投資的私營企業，負責逆向工程的秘密實驗室就藏在提煉廠地下三層。

方舟號的警報是在三分鐘后響起的。

夏晴的戰術靴剛踏進軍情室，全息屏就彈出月球基地發來的緊急通訊。畫面里，基地指揮官的臉被灼傷，左半邊額頭還沾著未凝固的血：“聯合政府確認，爆炸源是地下實驗室的織夢族技術逆向裝置。他們...他們破解了量子共鳴網絡的底層協議。“

林深的手指在星圖控制臺上頓住。他正準備調取織夢族母星的光譜數據，聞言猛地轉身，鏡片后的瞳孔縮成細線：“排他協議！“

“對。“指揮官的聲音帶著靜電雜音，“文明接觸法則觸發了自動防御機制，獵星者的坐標定位信號已經鎖定太陽系。“

戰術屏突然閃爍起來。原本代表暗物質云的紫色域開始消退，成百上千個金屬亮點像被敲碎的星子，從混沌中浮了出來。林深湊近看，那些亮點的移動軌跡——螺旋狀、重疊式、精確到秒的同步推進——和第7章他在暗物質云里發現的異常擾動完全吻合。

“戴森探針。“艾彌爾的投影突然出現在星圖上方，光繭表面的星芒變得暗淡。她的聲音不再像星塵震顫，反而帶著某種金屬刮擦的刺響：“每一個探針都是獵星者的先遣探測器，它們會定位恒星，然后釋放納米機器人編織戴森膜。“

夏晴的戰術手套在身側攥緊。她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臭氧味——那是控制臺過載的味道，也是她后頸汗毛倒豎的預警信號。“需要多久？“

“以當前推進速度...“林深的指尖劃過星圖，在太陽系的位置停住，“二十三天。“

“二十三？“剛沖進軍情室的陳默撞翻了椅子，“老子當年炸小行星都用不了這么久！“他脖頸上的舊傷疤因為激動而泛紅，那是21世紀末那次小行星防御戰留下的，“現在怎么辦？讓那些外星蟲子用太陽能量修他們的破網？還是咱們自己先把太陽炸了？“

奧列格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慣常的從容：“慌什么？人類的反物質引擎足夠驅動行星級防御陣列。“他撫了撫銀白的鬢角，目光掃過林深時頓了頓，“再說，逆向工程是為了保護人類技術主權——難道要我們永遠依賴外星文明的施舍？“

夏晴猛地轉身，激光槍的保險聲在寂靜的軍情室里格外清晰。“你早就知道會觸發協議？“

“我只知道，“奧列格攤開手，“任何文明的生存都需要籌碼。“他的視線落在星圖上那些金屬亮點，嘴角的弧度終于有些松動，“再說，誰能想到獵星者的反應這么快？“

“因為織夢族的共鳴網絡暴露了我們的位置。“艾彌爾的光繭突然滲出細碎的暗斑，那是她情緒波動的表現，“量子糾纏級別的通信，本身就是最明顯的坐標信號。我們母星...就是這么被獵星者發現的。“

林深突然抓住星圖控制臺的邊緣。他想起第6章記憶共振時，艾彌爾傳遞的情緒里有極淡的灼燒感——現在他終于明白，那是光繭被電磁風暴擊穿時的痛苦。“所以你們一開始就知道，和人類接觸會引來獵星者？“

“我們以為...“艾彌爾的投影開始波動，像被風吹散的星霧，“兩個中級文明的共鳴網絡疊加，能產生足夠強的防護場。就像...就像沙漠里的旅人，互相攙扶著總比獨自跋涉走得遠。“

陳默一拳砸在操作臺上：“現在說這些有屁用！月球基地炸了，太陽要被裹成粽子，咱們方舟號還在二十光年外！“他的目光掃過夏晴，“艦長，下令返航吧！就算趕不上，至少能把消息帶回地球！“

“返航需要十五年。“夏晴的聲音冷靜得像冰錐，“而獵星者二十三天后就會到達太陽系。“她轉身看向林深，“教授，共鳴網絡還有救嗎？“

林深摘下眼鏡，用衣角擦拭起霧的鏡片。這個動作他在第6章記憶共振后重復過無數次，現在卻覺得鏡片上的霧氣怎么也擦不干凈——那是他第一次看清，文明的生存本能究竟有多鋒利。“如果織夢族的量子共鳴網絡能在太陽被包裹前啟動，或許能干擾戴森膜的納米機器人。“他重新戴上眼鏡，目光灼灼，“但需要同時接入人類的量子通信系統。“

“也就是說，“奧列格瞇起眼睛，“我們需要和織夢族共享核心技術？“

“不是共享。“艾彌爾的光繭重新凝聚，“是共生。兩個文明的量子網絡必須完全融合，形成跨物種的共鳴場。就像...就像你們人類的神經網絡，神經元之間必須互相連接才能傳遞信號。“

夏晴的拇指在激光槍的扳機上摩挲。她想起第8章在觀測艙用槍抵住奧列格時，窗外的暗物質云翻涌如巨獸；現在，真正的巨獸正從星圖里爬出來。“融合的風險呢？“

“文明結構崩潰。“林深的聲音很低，“根據接觸法則，不同文明的技術體系強行融合，可能會導致雙方的科技樹出現排斥反應。就像...把地球的硅基芯片和織夢族的能量回路焊在一起，結果可能是一起燒毀。“

陳默嗤笑：“那還融合個屁？“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艾彌爾的光繭突然亮了起來，那些暗斑正在消退，“我母星的共鳴者們已經開始啟動融合程序。他們說...這是文明共生的第一次嘗試，就算失敗，至少證明過我們努力過。“

奧列格突然向前一步：“我反對。“他的聲音不再從容，“人類不能把生存希望寄托在外星文明身上。我們有反物質引擎，有行星防御炮，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夏晴打斷他，“和太陽一起被裹進戴森膜？變成獵星者的能量電池？“她的目光掃過星圖上的金屬亮點，“教授說得對，這是唯一的機會——就算要冒文明崩潰的風險。“

林深突然想起童年時的龜裂河床。那時候他捧著最后一捧渾濁的水，看著母親把水喂給瀕死的小羊羔。母親說：“生存不是掠奪，是分享。“現在，他終于明白這句話在宇宙尺度上的重量。“我支持融合。“他看向艾彌爾，“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作為人類的共鳴者。“艾彌爾的光繭泛起溫柔的金色，“只有兩個文明的代表進行深度精神共振，才能激活融合程序。“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就像第6章的實驗，但這次...我們的意識會完全交織，再也無法分開。“

夏晴的手指在戰術屏上快速敲擊，調出融合程序的風險評估報告。93%的概率文明崩潰，7%的概率共生成功。她想起第10章喚醒陳默時，老兵說的“用反物質炮轟光繭“；現在，她卻要推動人類和外星文明的意識融合。“批準實驗。“她抬頭看向林深，“需要多久準備？“

“七十二小時。“林深的聲音很穩，穩得像他當年在科學院宣布發現織夢族信號時。他走向量子共振艙，腳步帶起的風掀動了桌上的星圖。那些金屬亮點仍在逼近，但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艾彌爾的光繭上——那里有星塵，有希望，有兩個文明在生存本能與情感聯結間的最后一次掙扎。

當林深躺進共振艙，戴上神經接口頭盔時，他聽見夏晴在艙外說：“如果失敗...我會用反物質引擎撞向最近的戴森探針。“

“如果成功...“艾彌爾的投影穿透艙壁，落在林深的手背上，像一片溫暖的星光，“我們會一起看新的日出。“

量子共振艙的艙門緩緩閉合。林深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童年的河床——這次，河床上不再是龜裂的泥土，而是流動的星光。有另一個意識輕輕觸碰他的精神邊緣，帶著星塵的溫度。

“開始吧。“他說。

艙外，夏晴看著戰術屏上的共振參數直線攀升。奧列格站在角落，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裝內袋里的微型***——那是月球基地實驗室的最后備份。陳默靠在墻上，舊傷疤隨著心跳微微跳動。而星圖上，戴森探針的金屬亮點仍在逼近，像一群饑餓的金屬蜂群。

二十三天后，太陽。

這是所有故事的終點，也是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