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簾縫隙,在書桌一角投下細碎的光斑。林舒瑤坐在藤椅上,指尖捏著那枚小小的銅鑰匙,遲遲沒有插入抽屜鎖孔。昨夜書房里的驚悸還未完全散去,口袋里殘留的灰塵氣息仿佛還在提醒她——那間禁地書房里的秘密,沉重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直到樓下傳來蘇婉準備早餐的輕響,她才深吸一口氣,擰開抽屜鎖,將黑色日記與半張照片輕輕放在桌面上。
臺燈的暖光落在照片上,將磨損的邊緣照得格外清晰。林舒瑤先拿起照片,指尖避開那些毛糙的邊角,像觸碰易碎的琉璃般小心。照片是黑白的,紙張薄得近乎透明,邊緣被反復摩挲過的地方已經發脆,輕輕一碰就有細小的紙屑簌簌落下。她將照片平攤在桌面上,用鎮紙壓住四角,目光一點點掃過畫面的每一處細節。
畫面左側是年輕的祖父林振邦。那時的他大概四十多歲,頭發梳得整齊,穿著一件深灰色中山裝,領口的紐扣系得嚴絲合縫。他站得筆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自然垂在身側,指尖微微蜷縮,像是在克制著什么情緒。他的表情格外嚴肅,眉頭微蹙,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沒有看向鏡頭,而是望向畫面右側的某個方向,帶著一種復雜難辨的神色——是愧疚?是無奈?還是某種隱秘的堅定?林舒瑤從未見過這樣的祖父,記憶里的祖父總是溫和的,笑起來眼角會堆起皺紋,會把她抱在膝頭講過去的故事,可照片里的他,像一塊裹著寒冰的石頭,連中山裝的布料都透著冷硬的質感。
祖父身后是一棟老舊的工廠廠房。紅磚墻面斑駁不堪,好幾處墻皮已經脫落,露出里面的灰色水泥。廠房的窗戶沒有裝玻璃,只用木板釘著,木板間的縫隙里能看到黑漆漆的內部。廠房門口掛著一塊木質招牌,上面的字跡被歲月磨得模糊,只能勉強辨認出“興”和“廠”兩個字的輪廓——這與她之前在網上查到的“興盛玩具廠”隱隱對應。招牌下方堆著幾個破舊的木箱,木箱上印著“出口”的字樣,邊角處還纏著生銹的鐵絲,像是被遺棄了很久。
畫面右側是那個神秘的女人和嬰兒。女人站在祖父身旁,比祖父矮大半個頭,穿著一件淺色系的碎花襯衫,領口處別著一枚小小的珍珠發卡——那發卡的款式林舒瑤很熟悉,她曾在蘇婉的首飾盒里見過一模一樣的,蘇婉說那是她年輕時最喜歡的飾品,后來不小心弄丟了。女人的頭發扎成低馬尾,垂在肩后,發絲在照片里呈現出柔軟的灰色調。可惜的是,她的臉被照片邊緣硬生生切掉了一半,只能看到右眼下方的一小塊皮膚,還有微微低垂的眉眼——睫毛很長,眼角微微上挑,像是含著淚,又像是在隱忍什么。她的右手輕輕托著懷里的嬰兒,左手護在嬰兒的襁褓外側,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呵護稀世珍寶。
嬰兒被裹在白色的襁褓里,只露出一小截粉嫩的臉頰和緊閉的眼睛。襁褓的邊緣繡著一圈細小的花紋,林舒瑤用放大鏡仔細看了很久,才認出那是“纏枝蓮”的圖案——這種花紋她在祖父書房的青花瓷瓶上見過,也在老宅客廳的舊窗簾上見過,是林家早年最喜歡的紋樣。更讓她心頭一震的是,襁褓左下角繡著一個小小的“林”字,針腳細密,顏色比周圍的花紋深一些,顯然是后來特意加上去的。
“這個嬰兒,難道和林家有關?”林舒瑤的指尖停在“林”字上,心臟猛地一跳。她想起蘇婉說過,自己出生前,父母曾有過一個孩子,但因為意外夭折了,所以后來才格外疼她。可家里的相冊里,從來沒有關于那個“夭折孩子”的任何痕跡,父親也從未提起過。這個繡著“林”字的嬰兒,會不會就是那個“夭折”的孩子?如果是,那抱著嬰兒的女人,又是誰?為什么她的臉會被刻意剪掉?
她輕輕翻轉照片,背面的字跡在暖光下漸漸清晰。用深藍色鋼筆寫的“1998.7. 未盡之諾”,每個字都帶著鋼筆特有的頓挫感,筆畫遒勁,與祖父日記里的字跡一模一樣。可惜的是,“盡之諾”三個字被水洇過,墨水暈開,形成一片模糊的藍色印記,只能看到“盡”字的最后一筆,“之”字的一捺,還有“諾”字的“讠”旁,剩下的筆畫都混在水漬里,像被眼淚沖刷過一樣,模糊得讓人心慌。
林舒瑤用指尖輕輕摸過那些水漬,紙張的觸感潮濕而粗糙。她想起小時候在閣樓翻到的舊相冊,那本相冊的最后幾頁也有類似的水漬,蘇婉當時說那是“閣樓漏雨弄濕的”,可老宅的閣樓明明做過防水,從來沒有漏雨的情況。現在想來,那些水漬或許不是雨水,而是眼淚——是誰的眼淚?是照片里的女人?還是藏起照片的祖父?
“未盡之諾”四個字像一根細針,反復刺著林舒瑤的思緒。祖父當年許下了什么承諾?是對這個女人的承諾,還是對這個嬰兒的承諾?他為什么沒有兌現?是因為能力不夠,還是因為某種不得已的苦衷?1998年7月,正是興盛玩具廠發生火災、女工失蹤的月份,也是祖父收購工廠、讓林氏集團起死回生的月份——這三個事件在時間上完美重合,絕不可能是巧合。
她放下照片,拿起那本黑色日記。日記的封皮是真皮材質,摸起來柔軟而有質感,邊緣因為常年存放,已經有些磨損,露出里面淺棕色的皮革。封面上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只有一道斜斜的劃痕,從左上角延伸到右下角,像是被指甲或刀片劃過,劃痕里還殘留著一點暗紅色的痕跡,林舒瑤用棉簽輕輕擦拭,痕跡沒有脫落,反而讓她想起照片邊角那可疑的暗紅色印記——難道這兩道痕跡,都是血跡?
她試著翻開日記,第一頁就遇到了阻礙——一個嵌入式的四位數字密碼鎖,屏幕是暗的,只有在指尖觸碰時才會亮起微弱的藍光,顯示“請輸入密碼”。林舒瑤皺了皺眉,想起昨天在書房找到的便簽紙和工廠收購合同,便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可能的數字:祖父的生日“1945”、林氏集團成立日“1978”、老宅門牌號“201”、興盛玩具廠成立日“1983”、照片日期“1998”。她先輸入“1945”,屏幕亮起紅色的“密碼錯誤”;再輸入“1978”,依舊是紅色提示;“201”“1983”“1998”逐一試過,密碼鎖始終沒有反應,最后甚至彈出了“連續錯誤3次,鎖定1小時”的提示。
“難道密碼不是這些數字?”林舒瑤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將日記翻過來,仔細檢查封底。封底內側貼著一張泛黃的小紙條,上面用鉛筆寫著一個“守”字,字跡與祖父的筆跡相似,但比日記和照片上的字跡更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寫下的。“守”字的旁邊畫著一個小小的箭頭,指向日記的裝訂處。林舒瑤順著箭頭的方向查看,發現裝訂線的某處有一個細微的凸起,她用指甲輕輕摳了摳,凸起處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隱藏的夾層。
她將日記放在一邊,重新拿起照片,試圖從畫面里找到更多線索。這次她注意到,祖父中山裝的口袋里露出了一小截紙張的邊緣,紙張的顏色比照片的底色更淺,像是一張便簽紙。她用放大鏡仔細觀察,能看到便簽紙上有幾個模糊的字跡,像是“賠償”“解決”“保密”——這與她在書房找到的便簽紙上的“不可提及‘賠償’二字”完全對應,更加印證了祖父當年與興盛玩具廠的糾紛,絕不僅僅是“收購”那么簡單。
就在這時,臥室門被輕輕敲響,蘇婉的聲音傳來:“瑤瑤,起床了嗎?早餐做好了,是你愛吃的蟹黃包。”林舒瑤心里一緊,趕緊將照片和日記塞進書桌的暗格——那是她小時候偷偷挖的,用來藏零花錢和漫畫書,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她快速整理好桌面,打開房門,臉上努力擠出自然的笑容:“媽,我馬上就來,剛才在整理生日宴的清單。”
蘇婉站在門口,穿著一件淺藍色的圍裙,手里端著一杯熱牛奶。她的目光在林舒瑤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又掃了一眼書桌,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昨晚是不是沒睡好?黑眼圈都出來了,要是累了,今天可以多睡會兒,清單的事不急。”林舒瑤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接過牛奶,避開蘇婉的目光:“可能是有點緊張生日宴,沒事的媽,我洗漱完就下來。”
蘇婉沒有再多問,轉身下了樓。林舒瑤看著她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來越深——蘇婉剛才的眼神,到底是單純的關心,還是在試探她?她為什么對1998年的事避而不談?那個與照片上女人同款的珍珠發卡,又怎么解釋?
洗漱時,林舒瑤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突然發現自己的右眼下方有一顆小小的痣,位置和照片里女人露出的那部分臉頰上的痣一模一樣。她心里猛地一震,趕緊用手捂住那顆痣——這是巧合嗎?還是說,她與那個女人之間,有著某種血緣關系?
早餐時,父親林正宏也回來了,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顯然是剛從集團趕來。飯桌上,他不停叮囑林舒瑤生日宴的注意事項:“今天會有很多集團的老股東和合作方來,你要表現得大方點,多跟長輩們打招呼,別像平時一樣毛毛躁躁的。”林舒瑤一邊點頭,一邊偷偷觀察父親的表情——他的眼神很平靜,仿佛昨晚摔茶杯的憤怒從未出現過,但林舒瑤注意到,他喝粥時,手指一直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性動作。
“爸,”林舒瑤裝作隨意地問,“昨天我在爺爺的舊物里看到一個青花瓷瓶,瓶底刻著‘蘭’字,那是什么意思啊?”林正宏握著碗的手頓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復雜:“沒什么意思,就是普通的花紋而已。瑤瑤,我昨天跟你說過,別總翻爺爺的舊物,那些都是過去的東西,沒什么好看的。”他的語氣很平淡,但林舒瑤能感覺到,他在刻意回避“蘭”字這個話題。
飯后,林舒瑤借口回房拿東西,再次打開書桌的暗格,拿出照片和日記。她將照片放在陽光下,試圖透過光線看清被切掉的部分,卻發現照片的背面有一層淡淡的膠痕——這說明,這張照片原本是完整的,是被人用膠水粘在某個本子上,后來又被強行撕下來的,所以才會只剩下一半。
“是誰撕了照片?為什么要撕?”林舒瑤的心里充滿了疑問。她將照片和日記小心收好,然后拿起手機,再次搜索“1998 興盛玩具廠 女工失蹤”。這次,她找到了一條更詳細的舊新聞,新聞里說,失蹤的女工名叫“張蘭”,是興盛玩具廠的質檢員,火災發生后,她的家人曾來工廠鬧事,要求賠償,但后來不知為何,突然撤回了訴求,從此杳無音信。
“張蘭!”林舒瑤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蘭”字!日記里的“蘭”字,青花瓷瓶底的“蘭”字,竟然都是指這個叫張蘭的女工!那她就是照片上的女人?她的家人為什么突然撤回訴求?她現在在哪里?那個嬰兒又怎么樣了?
無數個疑問像潮水般涌來,讓林舒瑤既興奮又恐懼。她知道,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但同時,也越來越危險。她必須盡快解開日記的密碼,找到張蘭和那個嬰兒的下落,揭開林家隱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她回到書桌前,重新拿起黑色日記,目光落在封面上的劃痕上。突然,她注意到劃痕的長度和角度,與照片上工廠招牌的傾斜角度一模一樣。她心里一動,趕緊拿出照片對比——果然,劃痕的起點對應著招牌上“興”字的位置,終點對應著“廠”字的位置。“難道密碼與招牌有關?”她趕緊在網上搜索興盛玩具廠的完整招牌照片,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于在一個老舊的城市論壇里找到了一張1997年的照片,照片里的興盛玩具廠招牌完整無缺,上面寫著“興盛玩具廠”五個字,每個字下方都有對應的編號:“興-8”“盛-7”“玩-5”“具-9”“廠-3”。
“87593?不對,密碼是四位數字。”林舒瑤皺了皺眉,又仔細看了看照片上的招牌——祖父的目光正望向“興”和“盛”兩個字之間的位置。“興-8,盛-7,87?”她又想起照片背面的“1998.7”,“7月,7?”還有襁褓上的“林”字,在拼音里是“LIN”,首字母“L”對應的數字是“5”。“8775?”她試著輸入這四個數字,日記的密碼鎖依舊沒有反應。
就在她快要放棄時,目光落在了照片里祖父中山裝的紐扣上——他的中山裝一共四顆紐扣,每顆紐扣上都刻著一個小小的數字,分別是“1”“9”“8”“3”。“1983!”林舒瑤眼前一亮,這是興盛玩具廠的成立年份,她昨天試過這個數字,但當時密碼鎖因為連續錯誤被鎖定了。現在距離鎖定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她趕緊輸入“1983”,只見日記屏幕亮起綠色的“密碼正確”,然后“咔嗒”一聲,鎖開了。
林舒瑤的心臟狂跳起來,她深吸一口氣,緩緩翻開了日記的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