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瑤的指尖懸在暗格上方,半張泛黃的照片還沾著暗格里的細(xì)微灰塵,在手電筒微弱的光束下,女人碎花裙的紋路隱約浮現(xiàn)。她深吸一口氣,將照片和日記一同捧起,轉(zhuǎn)身坐在紅木書桌前——這張祖父曾用了三十年的書桌,此刻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卻要承載足以顛覆整個林家的秘密。
她先將照片平鋪在絨布桌墊上,指尖輕輕拂過邊緣的折痕。照片比她巴掌略大,左側(cè)三分之二是年輕時的祖父:中山裝的領(lǐng)口系得一絲不茍,頭發(fā)梳得整齊,嘴角卻沒有平日照片里的嚴(yán)肅,反而帶著一絲罕見的柔和。他身旁的女人站在陰影里,陽光只照亮了她半張臉——柳葉眉,高鼻梁,嘴唇抿成一道溫柔的弧線,懷里抱著的嬰兒被淺色襁褓裹著,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手腕上系著一根紅繩,紅繩上拴著一枚小小的銀鎖片。
最讓林舒瑤心頭一顫的,是女人的眉眼。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那略帶圓潤的顴骨,竟和她鏡子里的自己有七分相似。她拿出手機(jī),打開前置攝像頭,將照片舉到屏幕旁比對——呼吸瞬間停滯,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正抱著嬰兒站在祖父身邊。
“不可能……”她喃喃自語,指尖用力掐了掐掌心,刺痛感讓她確認(rèn)不是幻覺。父親說過,她的眉眼隨母親,可母親的照片她見過,是柔和的杏眼,和照片里女人的眼型完全不同。難道父親一直在騙她?她的長相,根本隨的是這個陌生女人?
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移到照片背面。用鉛筆寫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她湊到臺燈下(剛才慌亂中忘了關(guān)),才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1998.7. 未盡之諾”七個字。1998年7月——她快速在心里計算,那年祖父已經(jīng)五十六歲,林氏集團(tuán)早已從五金廠轉(zhuǎn)型為地產(chǎn)公司,正是風(fēng)生水起的時候;而她當(dāng)時才兩歲,按照父親的說法,正跟著母親在國外生活。這個時間點,到底藏著什么特殊意義?“未盡之諾”又指什么?是祖父對這個女人的承諾,還是對懷里嬰兒的?
帶著滿腦子疑問,她翻開了那本厚達(dá)三百頁的牛皮紙日記。封面沒有任何文字,只在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林”字烙印。第一頁的日期是1997年9月12日,祖父的字跡比照片背面的更顯蒼勁,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今天在工地視察,看到一個穿碎花裙的女人,背影很像她。我追了兩條街,最后只看到一輛遠(yuǎn)去的自行車。是我眼花了嗎?都過去十年了,她應(yīng)該早就不在這座城市了?!?/p>
“她”是誰?林舒瑤的心猛地一緊。結(jié)合照片里的女人,祖父說的“她”,大概率就是照片里的人。1997年往前推十年,是1987年——正是祖父工廠發(fā)生火災(zāi)、收到匿名匯款的年份!難道這個女人,就是給祖父匯錢的“阿秀”?
她繼續(xù)往下翻,日記里的內(nèi)容斷斷續(xù)續(xù),大多是祖父對“她”的思念和愧疚。1997年10月5日的日記里,祖父寫道:
“正宏今天問我,為什么從來不提他母親以外的女人。我沒敢說,我怕他知道真相后,會恨我一輩子。當(dāng)年若不是我自私,她也不會帶著孩子離開,我也不會連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p>
正宏是父親的名字。祖父說“他母親以外的女人”,說明這個女人不是父親的生母——也就是她一直以為的“奶奶”。那父親的生母是誰?這個女人又和祖父是什么關(guān)系?懷里的嬰兒,難道是祖父的另一個孩子?
林舒瑤的手開始發(fā)抖,日記的紙張被她攥得發(fā)皺。她強(qiáng)迫自己繼續(xù)看,1998年3月18日的日記,祖父的字跡變得潦草,墨水暈開了好幾處,能看出當(dāng)時的情緒很激動:
“她托人帶信來了,說孩子生病了,需要錢。我讓張管家送去了五萬塊,千叮萬囑讓他別暴露身份。張管家回來告訴我,孩子已經(jīng)三歲了,會喊‘媽媽’了,眼睛很像我。我躲在書房里哭了一場,我這個父親,連孩子的面都不敢見?!?/p>
1998年7月6日的日記,正是照片背面標(biāo)注的月份。這一頁的字跡格外用力,甚至劃破了紙張:
“今天是孩子的生日,我偷偷去了她住的巷子。她抱著孩子在門口曬太陽,孩子看到我,竟然笑著伸出手。我差點忍不住沖過去,可我不能——我是林氏集團(tuán)的董事長,是正宏的父親,我不能讓這個家毀在我手里。她看到我,眼神里滿是失望,轉(zhuǎn)身抱著孩子進(jìn)了屋。我在巷口站了三個小時,手里的銀鎖片都攥熱了,最終還是沒敢送出去。這諾,怕是要盡不了了?!?/p>
銀鎖片?林舒瑤突然想起照片里嬰兒手腕上的紅繩銀鎖。難道祖父手里的,是另一枚?他想送給孩子,卻因為身份顧慮沒送出去?而“未盡之諾”,就是他對這個女人和孩子的承諾——或許是給他們一個名分,或許是承擔(dān)起父親的責(zé)任,可最終因為“林家的名聲”,選擇了放棄。
她快速往后翻,想找到更多關(guān)于“孩子”和“她”的信息,卻在1998年8月15日的日記后,發(fā)現(xiàn)了被撕掉的痕跡。殘留的紙頁邊緣還能看到“她走了”“地址”“對不起”幾個字,后面的內(nèi)容卻不翼而飛。再往后,日記的內(nèi)容突然變得正常,全是關(guān)于林氏集團(tuán)的業(yè)務(wù)記錄,再也沒有提到“她”和“孩子”,仿佛那段往事被刻意從祖父的生命里抹去了。
“為什么會被撕掉?”林舒瑤盯著殘缺的紙頁,心里充滿了疑問。是祖父自己撕的,還是父親或張管家撕的?撕掉的內(nèi)容里,是不是藏著更關(guān)鍵的信息——比如“她”的名字,“孩子”的去向,甚至“她”離開的真相?
她又翻回前面,試圖從只言片語里拼湊更多線索。1997年11月23日的日記里,祖父提到:“當(dāng)年的事故,我一直沒敢告訴正宏。若不是她拿出所有積蓄幫我,林氏早就沒了。我欠她的,這輩子都還不清?!?/p>
事故?林舒瑤立刻想起在公司檔案室看到的火災(zāi)記錄——1987年6月12日,林氏五金廠倉庫火災(zāi)。難道祖父說的“事故”,就是那場火災(zāi)?而“她”拿出的“所有積蓄”,就是那筆五十萬的匿名匯款?可祖父為什么說“沒敢告訴正宏”?那場火災(zāi)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能讓父親知道的事?
就在她沉浸在日記的內(nèi)容里,試圖理清時間線時,走廊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是蘇婉的聲音!她在跟傭人說話,語氣很輕松,像是剛采購回來:“把這些甜品放在冰箱里,記得用保鮮盒裝好,別串味了?,幀庍€在樓上嗎?我去叫她下來吃點水果?!?/p>
林舒瑤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慌亂地合起日記,想放回暗格,卻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鋼筆。鋼筆“哐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
“瑤瑤?你在里面嗎?”蘇婉的腳步聲停在了書房門口,敲門聲緊接著響起,“瑤瑤,開門啊,媽給你帶了你愛吃的草莓。”
林舒瑤嚇得手忙腳亂,快速將日記和照片塞進(jìn)暗格,手指因為緊張而不聽使喚,試了三次才鎖上暗格。她撿起鋼筆放回桌上,又用袖子擦了擦桌面,確認(rèn)沒有留下指紋,才深吸一口氣,走到門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媽,我……我剛才在找書,馬上就出來?!?/p>
她打開門,蘇婉正端著一個水果盤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找什么書???書房里的書都好久沒整理了,灰塵多,別弄臟了衣服。快下來吃草莓,剛從水果店買的,特別新鮮。”
蘇婉的目光越過她,往書房里掃了一眼。林舒瑤心里一緊,連忙側(cè)身擋住她的視線:“沒找到想看的書,可能是我記錯了,書應(yīng)該在我房間里。我們下去吃草莓吧,我正好有點餓了?!?/p>
蘇婉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懷疑,但很快又恢復(fù)了自然:“好啊,那我們下去。對了,你爸剛才打電話回來,說晚上要晚點回來,讓我們不用等他吃飯。”她說著,自然地挽住林舒瑤的胳膊,往樓下走。
林舒瑤能感覺到,蘇婉的手指在她胳膊上輕輕捏了一下,像是在試探她有沒有緊張。她強(qiáng)裝鎮(zhèn)定,笑著說:“爸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
“是啊,”蘇婉嘆了口氣,“生日宴快到了,公司里的事情又多,他壓力也大。你以后要多體諒他,別總讓他操心?!彼f這句話時,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像是在提醒林舒瑤,別再“惹事”。
下樓后,林舒瑤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一顆草莓,卻沒什么胃口。蘇婉坐在她旁邊,一邊吃草莓,一邊跟她聊生日宴的細(xì)節(jié):“明天化妝師會早上八點過來,你早點起床,我們先試一下造型。禮服我已經(jīng)讓干洗店熨好了,掛在你衣柜里,你等會兒可以去試試合不合身。”
林舒瑤敷衍地點點頭,心里卻全是日記和照片的內(nèi)容。1998年的“未盡之諾”、被撕掉的日記、祖父對“事故”的隱瞞、和她相似的女人……這些線索像一團(tuán)亂麻,纏繞著她,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突然想起,張管家今天早上說要整理祖父的照片,放在宴廳的“時光角”里。那些照片里,會不會有更多關(guān)于這個女人和孩子的線索?或者,張管家知道“她”的身份?
“媽,張叔整理爺爺?shù)恼掌藛??”林舒瑤假裝隨意地問道,“我想下午去看看,選幾張好看的放在‘時光角’里,也讓賓客們多了解了解爺爺。”
蘇婉剝草莓的手頓了一下,隨即笑著說:“應(yīng)該整理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想去看,等會兒讓張叔帶你去雜物間。不過別太累了,下午還要去確認(rèn)生日宴的蛋糕,別耽誤了正事。”她的語氣很溫和,卻在暗中限制她的時間,顯然不想讓她在照片上花費太多精力。
林舒瑤心里明白,蘇婉肯定知道些什么。她或許不是林家秘密的核心知情人,但至少知道“不能讓她查下去”。而父親和張管家,則是藏在秘密最深處的人,他們知道所有真相,卻選擇用謊言將她包裹起來。
下午,林舒瑤跟著張管家去了雜物間。雜物間很大,堆滿了各種舊家具和箱子,祖父的照片被放在一個黑色的皮箱里。張管家打開皮箱,里面整齊地放著幾十張照片,都是祖父不同時期的單人照,背景要么是辦公室,要么是宴會現(xiàn)場,沒有一張有其他人物,更沒有她在日記里看到的那個女人。
“張叔,這些都是爺爺?shù)恼掌瑔幔俊绷质娆幠闷鹨粡堊娓肝迨畾q時的照片,假裝疑惑地問道,“我記得小時候,好像見過爺爺和一個阿姨的合影,怎么沒在里面???”
張管家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連忙合上皮箱,語氣有些慌亂:“小姐,老主人的照片就這些了,您可能記錯了,老主人很少和別人合影,尤其是女性。您要是選好了照片,我們就趕緊拿去宴廳布置,別耽誤了時間。”
看著張管家倉皇的樣子,林舒瑤更加確定,他在刻意隱瞞。那些有女人的照片,要么被他藏起來了,要么被銷毀了。而他的反應(yīng),也印證了“那個女人的存在是林家的禁忌”這一猜測。
從雜物間出來,林舒瑤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從抽屜里拿出那張抄著受傷工人地址的紙條。劉建國,1987年在祖父工廠受傷的工人,現(xiàn)在住在城郊老工業(yè)區(qū)。她拿出手機(jī),查了一下地址,發(fā)現(xiàn)那里離祖父日記里提到的“她住的巷子”很近?;蛟S,劉建國不僅知道火災(zāi)的真相,還認(rèn)識那個女人?
她撥通了司機(jī)老陳的電話,語氣盡量平靜:“陳叔,明天下午我想去城郊的老工業(yè)區(qū)一趟,你能送我過去嗎?我想去看看那邊的老房子,寫一篇關(guān)于城市變遷的文章?!?/p>
老陳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yīng)了:“好的小姐,明天下午兩點,我在門口等您。不過您要早點回來,晚上還有生日宴的彩排?!?/p>
“我知道了,謝謝陳叔。”林舒瑤掛了電話,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她知道,明天去見劉建國,可能會遇到危險——父親和張管家肯定在監(jiān)視她的行蹤,一旦發(fā)現(xiàn)她去查往事,說不定會阻止她。但她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日記和照片像兩把鑰匙,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她必須找到最后的真相,哪怕這個真相會讓她失去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
她走到窗邊,看著花園里忙碌的工人。他們正在搭建生日宴的舞臺,金色的紗幔在風(fēng)中飄揚(yáng),看起來華麗又夢幻??闪质娆幹?,這場看似熱鬧的生日宴,背后藏著多少謊言和秘密。父親想借著宴會向外界展示林家的“團(tuán)結(jié)”,卻不知道,他極力掩蓋的秘密,已經(jīng)在她心里埋下了種子,即將破土而出。
她拿出手機(jī),再次打開那張半張照片的照片(剛才在書房里偷偷拍了下來),放大女人的臉。雖然模糊,但能看出她的眼神里帶著溫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林舒瑤輕輕撫摸著屏幕,心里默念:“阿姨,不管你是誰,不管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一定會找到真相,完成祖父的‘未盡之諾’,也還你一個公道?!?/p>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知道,明天將會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天——生日宴的彩排、去見劉建國、尋找更多線索。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yīng)對即將到來的一切。因為她明白,從打開祖父書房暗格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經(jīng)徹底改變,再也回不到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林家千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