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遼東。
納哈出的金頂大帳內,空氣壓抑得能擰出油來。帳中燒著牛糞,煙氣混著濃烈的奶酒味和皮甲的腥膻。
十幾個蒙古部落的頭人將領圍坐一圈,神色各異。有人煩躁地來回踱步,腰間的彎刀隨著動作“哐當”作響。
“太尉!”
萬戶高八思帖木兒猛地站起身,他滿臉絡腮胡,眼如銅鈴,一拳砸在矮桌上,震得酒碗都跳了起來。
“不能再等了!明軍那些該死的烽堡,跟地里冒出來的毒蘑菇一樣,一年比一年多!咱們的草場,都快被他們啃掉一半了!再這么下去,他們的刀子就要頂到咱們的喉嚨眼了!”
他這一嗓子,立刻點燃了帳內的火藥桶。
平章乃剌吾也跟著起身,他比高八思帖木兒沉穩,但眉宇間的憂色更重。
“太尉,明軍這一招‘溫水煮青蛙’,實在陰損!他們不跟你決戰,就是一點點地往前拱。小股部隊去打,根本啃不動那些烏龜殼,傷亡還不小。可要是大舉進攻,就得一個一個地拔除烽堡,那得死多少人?不等咱們把烽堡全清了,徐達那老家伙的大軍早就壓過來了!”
“沒錯!那些烽堡,看著不大,里面藏的家伙事兒可不少!上次我帶人去摸一個,差點被他們的神臂弓和火銃給射成篩子!”
“太可恨了!漢人打仗,就是這么鬼祟!”
帳內七嘴八舌,全是抱怨和咒罵,卻沒一個人能拿出個行之有效的辦法。
主位之上,納哈出始終一言不發。他穿著一身貂皮大氅,身材并不魁梧,但那雙深陷在眼眶里的眸子,卻像草原上的孤狼,閃爍著幽冷的光。
他抬起手,往下壓了壓。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
他的目光,落向了下首處一個的中年人,心腹觀童。
“高麗那邊,怎么說?”納哈出的聲音沙啞。
觀童躬身答道:“回太尉,高麗王回復了。他可以出兵三萬,糧草也能支援一部分。但是,他要我們割讓鴨綠江以東的土地。”
“女真人呢?”
“條件差不多。”觀童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那些野人,也想要一塊土地,胃口倒是不小。”
“呵……”納哈出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
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那根干瘦的手指上。
許久,他抬起頭,那雙狼一樣的眼睛里,閃爍著戲謔。
“答應他們!”
“什么?!”眾將嘩然。
“嘿嘿嘿嘿……”納哈出發出一連串低沉的笑聲,在帳內回蕩,讓人頭皮發麻。“答應他們,告訴他們,事成之后,把同一塊地,許給他們兩家!我倒要看看,到時候,他們會不會為了這塊肥肉,自己先把狗腦子打出來!”
帳內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了一陣哄堂大笑。
“還是太尉高明!”
“讓那些高麗棒子和女真野人,去給咱們當炮灰!”
就在這時,一名內侍快步走進大帳,躬身在納哈出耳邊低語幾句,隨后呈上了一封用蜜蠟封口的信。
納哈出接過信,撕開封口,展開信紙。
只看了一眼,他臉上的笑容便愈發濃郁,最后竟忍不住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啊!看來,大明也不是鐵板一塊嘛!漢人,總是改不了這內斗的臭毛病!”
他將信紙在火光上一晃,信紙瞬間化為灰燼。
“太尉,這是……”觀童好奇地問道。
“有‘朋友’,從應天府送來的問候。”納哈出的眼中精光四射,“‘朋友’請咱們,在遼東鬧出點動靜,動靜越大越好。而且,開出的條件,很不錯哦!”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那雙狼一樣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地圖上那些代表著明軍烽堡的紅點。
“觀童!”
“屬下在!”
“立刻去給高麗和女真人回話!讓他們盡快把部隊派過來!”納哈出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告訴他們,只要能攻破明軍的烽堡,劫掠到的所有東西,都歸他們自己!讓他們去圍點!”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圖上那片廣闊的區域。
“我們的精銳,去打援!”
“嘿嘿嘿嘿……”納哈出的笑聲,在帳內久久不散。
北平,德勝樓。
范統正拿著一本賬冊,看得是一個頭兩個大。
“我的王爺啊!”他苦著一張臉,對著坐在他對面,正優哉游哉喝著茶的朱棣抱怨,“您看看這賬!咱們的交易所是日進斗金沒錯,可也架不住這么花啊!”
他指著賬冊上的一條,痛心疾首:“饕餮衛的伙食開銷,又漲了三成!那幫兔崽子,現在是沒肉不吃飯,沒酒不下咽!再這么吃下去,咱們交易所賺的錢,都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朱棣放下茶杯,瞥了一眼賬冊,臉上沒什么表情。
“能吃才能打。這錢,花得值。”
范統無奈道“還有!您看看這個!徐家小小姐,上個月,在咱們德勝樓,一共簽單……一百二十七兩!她這是把咱們這兒當她家后廚了啊!”
“咳。”朱棣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妙錦還是個孩子嘛……”
“孩子?她一個人吃的,比成年男人都多!還連吃帶拿”范統氣得直哼哼,“這哪是小姨子,這分明是討債鬼!王爺,您得跟王妃說說,讓她管管她妹妹!”
朱棣看著范統那副肉痛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交易所內那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景象,眼中閃過一絲深邃,不知道這平靜能維持多久。
范統:“算了!反正這些都是王府的錢給誰吃不是吃,就當咱孝敬徐帥了。不過王爺,最近遼東那邊好像有點問題!”
朱棣“什么問題,這段時間遼東的交易量不是很好嗎?”
范統聽著這話,臉上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說道“前幾天,一個相熟的皮貨商跟他抱怨,說最近女真那邊好幾個部落都在屯糧,還高價收購鐵器,搞得他都沒收到多少好皮子!有不少跑遼東都怎么說”
就在這時,樓梯處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一名身穿饕餮衛斥候皮甲的士卒,渾身沾滿塵土,嘴唇干裂,跌跌撞撞地沖了上來。
他甚至來不及行禮,便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卻急切如火!
“報——!”
“王爺!范將軍!”
“遼東急報!沿邊五十里內,所有烽堡,在同一時間,燃起了狼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