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青雙手背到身后:“青春期嘛,荷爾蒙不穩(wěn)定,容易激動,表現(xiàn)欲也特別強。只要有一個人起哄,后面一群人就會跟上,形成典型的從眾行為。”
她說得一本正經(jīng),紀明川卻覺得好笑,嘴角止不住地上揚了一下。他的腳步反倒往旁邊一偏,站得離她更遠了,刻意拉開一段距離。
跑操已經(jīng)開始了,班主任王老師吹響了哨聲,鄭相宜和宋遠舟先后跑動起來,隊伍也在向前涌動。
今天是個艷陽天,太陽高照,光線亮得發(fā)白,地面被曬出了一層晃眼的光暈。
跑完一圈半后,隊伍明顯有些松散了,后排傳來一聲抱怨:“太熱了吧,這也太熱了,快熱死了啊!”
幾個同學笑出了聲,氣氛更加輕松了。
楚天青沒說話,額頭沁出一點汗珠。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并不是累得受不了,而是太久沒有體驗過和同學一起跑步的感覺了。
紀明川隨口一問:“還跑得動嗎?”
“我餓了,”楚天青抬手擦去汗水,“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飯,現(xiàn)在好餓。”
紀明川抬手指了指操場外側(cè):“那邊就是食堂,我們學校的食堂還行,老師和校長平時也在那里吃。”
楚天青一下來勁了:“那有什么好吃的呢?”
紀明川一邊跑步,一邊講給她聽:“看你愛吃什么,各種口味都有,紅燒牛肉面、酸菜魚、炸雞漢堡、揚州炒飯、麻辣香鍋、港式奶茶……還有個咖喱雞腿飯也不錯。”
楚天青跑偏了幾步,差點撞到前面的人。她沒想到省立一中的食堂竟然有這么多好吃的,這里的學生太幸福了!
她喃喃自語:“我喜歡吃炸雞,超級喜歡。”
“食堂有個炸雞漢堡套餐,十九塊一份,”紀明川告訴她,“包括一個炸雞漢堡,一對香辣雞翅,一盤薯條,和一杯汽水。”
楚天青激動地跑出幾米遠:“天吶,那得有多好吃啊?”
紀明川語氣平靜:“還好吧,炸雞的味道,吃起來都差不多。”
不是,楚天青想說,她曾經(jīng)做過很難吃的炸雞。
她想起了自己休學的那段日子,吃飯是個大問題,她要買菜、洗菜、做飯,味道好不好不重要,再難吃也得逼自己咽下去。
爸爸媽媽都要上班,家里只有她一個人,房間空蕩蕩的,連一句寒暄都沒有。她很想和人說話,卻不知道自己能和誰說話?
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并不孤獨,楚天青猛然沖進了人群里,周圍的同學紛紛讓開了,沒有人刻意靠近她,也沒有人主動與她說話。
跑操結(jié)束了,隊伍已經(jīng)散開了。
楚天青抬頭向前看,看見鄭相宜的身邊又有了好幾個女生。她們邊走邊笑,說話的聲音夾雜在風里,輕快得像風鈴。
楚天青走到她們的身后,前進一步,又后退兩步,很想加入她們,更害怕打擾她們。
當然也不能這樣一直跟著她們,感覺自己好像一個跟蹤狂……這么一想,楚天青的臉頰一下漲紅了。
就在這時,鄭相宜回過頭來:“哎?你離我們好近啊。”
楚天青一驚之下,飛快地往后退,卻不知道自己身后也有人,她結(jié)結(jié)實實撞上了紀明川的胸口。
這一瞬間,她像是撞上一堵溫熱的墻。他的胸膛緊實有力,隔著衣料也能感覺到肌肉的形狀。
“嘶。”紀明川輕吸一口涼氣,聲音不大,清楚地傳入她耳中。
楚天青連忙轉(zhuǎn)身:“對不起!撞疼你了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紀明川低聲說,“下次小心點。”
走在他旁邊的宋遠舟笑了一聲:“喲,楚天青怎么不撞別人,就撞你啊?”
紀明川斜眼看他:“你就不能閉嘴?少添點亂,沒事找事,她又不是故意的。”
宋遠舟聳了聳肩,不依不饒:“你自己走路也不看著點,她后腦勺又沒長眼睛,這要說起來,還是你應該向她道個歉。”
紀明川轉(zhuǎn)頭去看楚天青,卻只看到她的背影已經(jīng)小跑著遠去了,像是生怕被他追上似的。
她又去找鄭相宜了嗎?她和鄭相宜認識不到半天,為什么她們的關系這么好?
紀明川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
他記得她上午問的問題,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更別說班上的其他同學了。
他突然快步朝教學樓走去。上樓時,他一步邁過三個臺階,旁邊一位同學感嘆:“哇,明神真帥啊,腿這么長。”
這種浮于表面的夸獎,他平時從不理會。但這一次,不知為何,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如果有一天他被楚天青遠遠甩開了,大家提起他時,只剩“腿長”這一個評價,再沒人說他聰明、有智慧、有本事,那簡直是……簡直是世界末日。
不過,紀明川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他覺得,那種荒謬的“年級第一被轉(zhuǎn)學生超越”的劇情,只會出現(xiàn)在校園小說里,絕不會發(fā)生在他身上。
這兩年來,他幾乎未曾動搖地坐穩(wěn)了年級第一的位置。那不僅是依靠理科的扎實功底,更是憑借他在語文和英語上的額外用功。
他知道,理科成績能拼天賦,但文科需要積累與悟性,這些優(yōu)點,他全都有。
就算楚天青在數(shù)學或物理上展現(xiàn)出些許天賦,他也不認為她能在語文和英語上贏得過他。
想到這里,紀明川緊繃的心弦放松了幾分。
他走進教室,看了她一眼。
楚天青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位置,安安靜靜坐著。
紀明川也坐到她的正前方,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溫水,水里泡著幾顆枸杞。他自覺今天狀態(tài)極佳,連氣場都勝過往日幾分。
此時此刻,楚天青完全沒注意到紀明川。她正低著頭,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寫著寫著,突然靈光一動,隨手畫出了一盤薯條、一對雞翅,一杯汽水,再加上一個炸雞漢堡。
她給這一份套餐標上了價格,19元。
“19元,好貴啊。”她小聲嘟囔。
她放下簽字筆,把頭輕輕靠在手臂上,側(cè)頭望向窗外。云朵在陽光下飄浮,幾只麻雀從天邊掠過。
麻雀的世界里,是不是根本不需要錢呢?它們可以隨心飛翔,天高地廣。而人類的世界,好像每一步都要靠錢鋪出來。
楚天青是省立一中的特招生。學校承諾給她兩千元獎學金,外加食堂補助五百元,可是,這兩千五百元目前還沒到賬。
接下來的月考,她要是考不好,獎學金可能會泡湯,又要為吃飯發(fā)愁了。
或者,更差的結(jié)果是,她的焦慮癥和躁郁癥復發(fā)了,爸爸媽媽又要請假陪她掛號、看病、吃藥、住院……她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
眼淚忽然落了下來,真的很奇怪,她明明不想哭,為什么還會流眼淚呢?她不敢眨眼,只是怔怔地望著天空,幻想自己的靈魂也是一只麻雀,正在云層之上飛翔。
眼淚還是流下來了,落到了她的手臂上。她無奈地笑了一下。
走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節(jié)奏急促,數(shù)學老師來了。
楚天青記得,數(shù)學老師姓錢。
緊接著,上課鈴響起,班長喊道:“全班起立!錢老師好!”
“啪”的一聲,錢老師把一沓試卷砸在講臺上。
那是上節(jié)課的試卷!錢老師竟然在大課間把卷子改完了!
錢老師站在講臺前,兩手按著桌沿,掃視全班同學,然后才說:“同學們好,請坐。”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錢老師又拍了一下講臺,語氣一轉(zhuǎn):“老規(guī)矩,我從高分往低分報。考得差的同學,自己好好想想,為什么你考得差,別人就能考得好?大家坐在同一個教室里,聽同一個老師上課,你究竟比別人差在哪里?”
“別以為老師天天念叨就是在嚇唬你們,”她環(huán)視一圈,“你們這一屆,是我?guī)н^最差的一屆!這么簡單的卷子,全是基礎題!有多少人考到高分了?回去好好翻翻卷子,看看自己到底錯在哪兒了!是基礎不牢,還是心根本沒用在學習上?!”
楚天青的雙手出了一點汗,心里也開始緊張了,忽然聽見錢老師大喊:“楚天青,150分!全班第一!”
整個教室一下子安靜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她身上。
楚天青緩緩站起來,腳步輕飄飄的,飄到了講臺上。
錢老師看著她,罕見地笑了一下:“好樣的,滿分。”
楚天青接過試卷,也輕輕一笑。她飛快地回到座位,低頭看著試卷左上角那個“150”,這一行紅色數(shù)字,讓她的心情平靜了不少。
錢老師又念了一句:“紀明川,147分,鄭相宜也是147,你們兩個并列第二,最后一道題都沒寫對。”
紀明川遲疑了一瞬,這才起身,走向講臺,接到了他的卷子。
之后,錢老師飛快地報分、發(fā)卷,全班同學陸續(xù)拿到了自己的試卷。
錢老師開始給大家講題。她講得干脆利落,思路清晰,節(jié)奏也很快,紀明川卻有些心不在焉。
又過了幾分鐘,趁著錢老師正在黑板上寫字,紀明川轉(zhuǎn)過身,低聲開口:“你能不能……把試卷借我看看?”
紀明川在省立一中的這兩年來,從沒借過任何一個同學的試卷。楚天青好像看出他的局促,立即把自己的試卷遞給他。
紀明川剛想道謝,楚天青卻笑了:“你可以把我的解題過程都抄下來,我寫得清清楚楚。”
紀明川微微一怔,輕聲辯解:“我只做錯了最后一道題。而且,我和你只差了三分。”
“我看見了,”楚天青伸長了脖子,看向他的試卷,“但是你每道題只寫了一種解法,我寫了至少兩種。”
考試時間只有四十五分鐘,楚天青怎么可能寫出兩種解法?
紀明川忍不住問:“你以前做過這套題嗎?”
“沒,”楚天青實話實說,“我都是在考試的時候想到的。”
“這不可能。”紀明川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
“真的!”楚天青有點急了,為什么紀明川總是不肯相信她呢?忽然,她眼睛一亮,“對了,我發(fā)現(xiàn),你解題的速度有點慢,你不會心算嗎?”
“心算……不如手算來得穩(wěn),”紀明川語氣鎮(zhèn)定,“而且我一向覺得,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楚天青點了點頭:“這倒是,不過我原來以為你是那種什么都會的人,沒想到你……”
話音一頓,她自己也反應過來有些不妥,趕緊改口:“我瞎說的。”
紀明川立即轉(zhuǎn)過身去,捧著楚天青的試卷看了整整一分鐘。
其實他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大腦里一片空白,反復回蕩著那一句:“你不會心算嗎?”
他冷靜下來,仔細研究了楚天青的解法,根本沒他想象中那么難,他還是可以理解的,輕輕松松,也不需要向楚天青請教。剛才他只是被她的狂妄嚇退了,并不是真的輸給她了。
錢老師還在黑板上奮筆疾書,紀明川定了定神,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全新的筆記本。他在扉頁上寫了四個大字:“天道酬勤。”
想了想,又覺得不夠,他又補了一句:“皇天不負苦心人。”
楚天青150分的數(shù)學試卷還在他的桌上,實在刺眼,他忍不住再添一筆:“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
扉頁下方還有一塊空白,他一鼓作氣,又寫出一句名言:“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等等!
這個“楚”字,好像是楚天青的“楚”?
那么,這一句話,豈不是可以理解為,不管什么東西,都會屬于楚天青?
紀明川從文具盒里翻出修正帶,涂改那一行字,強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
修正帶“咔噠”一下壓在紙上,覆蓋了原先的筆跡,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他又聽見楚天青在他背后小聲問:“你的耳朵有點紅,你沒事吧?”
紀明川在心里冷笑一聲,呵,她已經(jīng)開始觀察他的弱點了,真是一個很強大、很狡猾、善于偽裝、還有些狂妄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