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楚天青說,“那我們一起吃飯吧。”
楚天青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她對“和同學一起吃飯”這件事,總有一種說不清的執念。
紀明川抬起左腕。他戴著一塊銀邊黑面的手表:“現在是早晨六點四十五,再過幾分鐘,住校生就該來吃早飯了。如果他們看見你和我坐在一起,一定會大叫出聲,吵得整個食堂都能聽見。”
楚天青扯了扯書包帶子,低下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哎……”
紀明川怔了一下:“你就……這么想和我一起吃飯么?”
紀明川語氣坦然,卻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試探。連他自己都沒預料到,這句話,竟然會這樣脫口而出。
楚天青沒有回應。餛飩的香味飄散過來,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早餐吸引了。
她拿起一個餐盤,走向窗口排隊。
紀明川沒再說話,跟著她走了過去,保持著半步遠的距離。
隊伍緩緩往前挪動,楚天青側過頭,看向窗口內側,各類早餐盛在一個個不銹鋼托盤之中,熱氣蒸騰,色香味俱全。
豆腐腦細膩溫熱,八寶粥軟糯濃稠,火腿青菜炒面上還撒了幾粒芝麻,每一樣都讓人想嘗上一口,楚天青一時看花了眼。
窗口后的阿姨晃了晃手里的鐵勺:“同學,吃什么?”
楚天青指了指:“這個炒面……多少錢?”
“七塊,早上現炒的。”阿姨動作利落,話音剛落,就盛了一份火腿炒面,放進了她的托盤里,“要不要再來個煎蛋?”
楚天青原本沒打算吃這么貴的早餐,剛要開口拒絕,阿姨又問了一遍:“要不要煎蛋,同學?”
楚天青忍不住問:“煎蛋多少錢呀?”
阿姨把煎蛋鏟了起來:“一塊錢一個,要不要?”
楚天青還在猶豫,身后傳來紀明川的聲音:“拿一個吧,我們是高三生,腦力消耗很大。”
那阿姨就把煎蛋放進了楚天青的炒面盤子里。
那炒面油亮誘人,鍋氣十足,煎蛋的邊緣恰到好處地微微卷起,焦香四溢。
楚天青實在舍不得退貨。她咬了咬牙,好,今天就奢侈一回,等到月考一結束,她一定會把獎學金狠狠地賺回來!
楚天青端著餐盤向前走,又回頭看了一眼紀明川。
紀明川的托盤上擺著一碗豆腐腦、一份涼拌萵筍、兩籠鮮肉小籠包、還有兩個煎蛋。
哇,他真的很會吃,楚天青看得有點愣了。
紀明川笑了一下:“往前走啊。”
楚天青連忙收回目光,小跑幾步來到飲料區。她沒打算買飲料,只是結賬的刷卡機就設在這里,所有人都得從這里走一遍。
她正要掏出校園卡,紀明川已經走上前,抬起手,“滴”地一聲,機器終端亮起綠燈。
食堂阿姨說:“好了,下一個。”
紀明川又把他自己的餐費付了。楚天青瞥了一眼屏幕,紀明川的校園卡余額是931元。
她忍不住了,壓低聲音問他:“你為什么要請我吃飯?還有……你們為什么都在卡里放那么多錢?”
紀明川沒回答她的問題,只問她:“你喜歡喝什么?”
楚天青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說:“我喜歡喝水。”
紀明川轉頭看向阿姨:“再拿兩瓶礦泉水,謝謝。”
阿姨遞過來兩瓶,紀明川順手刷了卡,將其中一瓶放進楚天青的餐盤里。
楚天青還在抬頭看飲料區的價格目錄,沒反應過來。紀明川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因為我不想欠你人情。明天早上,我會把你的物理筆記本還給你。”
說完,紀明川端著托盤走遠了。
楚天青茫然地看著紀明川的背影,他總是給她一種很矛盾的感覺,熱情又冷漠,聰明又笨拙,謙虛又傲慢,粗魯又有禮貌,她看不透也猜不到他的想法,只覺得他有些搞笑。
楚天青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來,享用這一頓豐盛的免費早餐。炒面果然很好吃,煎蛋也不錯,她吃得高興,連一根面條都沒剩下。
早晨七點十分,楚天青踏入十七班的前門,早讀課還沒開始,班上同學也沒來齊,不少同學正在閑聊,也有幾個人趴在桌上補覺。
勞動委員馮康拎著拖把走過來:“楚天青,今天是你們小組做值日,你……”
話沒說完,教室門口響起腳步聲,楚天青轉頭,看見紀明川正慢悠悠走來,她特意打了個招呼:“早上好,明神!”
這是楚天青第一次叫他“明神”,他一時無語,過了幾秒,才回話:“早上好。”
楚天青還是很感謝他今早請她吃飯,為了表示友好,她又問:“早飯好吃嗎?你吃飽了嗎?”
紀明川的喉結明顯滾動了一下。他雙手插進褲子口袋:“吃得挺好,你呢?”
楚天青還沒來得及開口,勞動委員馮康已經快步走過來,站到了她和紀明川之間,語速飛快:“喂,今天是你們小組值日,聽到了嗎?你們兩個能不能別在這兒拉家常?你們是不是一起吃的飯,還沒消食,非得在這時候你儂我儂?”
紀明川被他問得有些不耐煩了:“我是自己一個人吃的早飯,你怎么就開始造謠了?”
馮康皮笑肉不笑:“哎喲,明神發話了,那我可不敢多嘴了,您能不能高抬貴手,稍微動一動拖把和抹布?走廊上還缺兩個人拖地、擦瓷磚……”
楚天青趕緊接話:“我去拖地。”
話音一落,她飛快地跑回座位放下書包,一把拎起拖把,像風一樣沖出教室,生怕再多耽擱一秒。
紀明川望著她跑得不見人影,無奈道:“那我去擦瓷磚。”
教室之外,拖把在地磚上來回劃過,刮出一陣細微的水聲。
楚天青握緊了拖把,認認真真拖地。紀明川蹲在不遠處,正用抹布擦瓷磚,分神往她那邊瞄了幾眼。
楚天青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直起腰來,回頭看他,他卻在那一瞬轉開了頭,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其實她早就感覺到了。從昨天起,班里就有人拿她和紀明川打趣,閑言碎語像野草似的瘋長,連馮康那樣正經的勞動委員都開始陰陽怪氣。
楚天青并不介意,只覺得這一切都很新奇,尤其是紀明川那一副刻意避開的樣子,更是有趣極了。
她直接問:“你剛才是不是在偷看我?”
紀明川沒想到她會問得這么直白,他的語氣低了幾分:“請你不要誤會。”
“你放心,我一點也沒有誤會,”楚天青繼續拖地,又像是突然發現了什么,“哎,你長得挺好看的。”
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楚天青竟然現在才反應過來。紀明川在心里冷笑一聲,完全沒有被她夸贊的喜悅,反倒升起一股莫名的倦意,她只注意到了他的外表,并未提及他的內涵,她太大意了,呵呵,他不是花瓶。
紀明川使勁擦拭著瓷磚,仿佛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氣。
楚天青也很捧場:“哇,明神,你勁好大。”
紀明川動作一停:“你不要學班上那些人拍馬屁。”
“不是拍馬屁,”楚天青扶住了拖把,“實話實說而已。”
紀明川不再說話,只低頭繼續擦著瓷磚,動作比剛才更用力了些。瓷磚被他擦得锃亮,映出教學樓的倒影。
就在這時,教學樓另一側的樓梯口,傳來一陣鞋底踏地的聲音。
楚天青抬眼望去,看見一個身高很高的男生,逆光而來,身影拉得修長。他眉眼深邃,發絲在陽光下泛出一點柔亮的棕光,顯然是精心打理過的。他披著一件運動外套,斜挎著書包,另一只手插在兜里,笑容輕浮又張揚。
他就是體育委員,陸子昂。
楚天青記得,紀明川曾經叮囑過她,離這個陸子昂遠一點。
陸子昂的手腕上戴著一只鑲鉆手表,閃了一下光,楚天青對奢侈品知之甚少,卻也曾經聽說過這個品牌,價格昂貴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楚天青心里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剛好,紀明川站起來了,她躲到了紀明川的背后。
“喲,紀明川,今天值日啊?”陸子昂笑著問道。
紀明川反問:“值日而已,你來湊什么熱鬧?”
“我路過,”陸子昂聳聳肩,“特意來給你加個油。”
紀明川語氣冷淡:“沒必要。你進教室吧,別站在這兒礙事。”
陸子昂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紀明川的嘲諷。
他的目光繞過紀明川,落在楚天青身上:“新來的轉學生怎么躲著我,膽子這么小?我又不吃人,過來吧,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微信號多少?”
楚天青眉頭皺了起來。她最討厭別人拿“膽子小”說事,好像她天生就該退讓、該膽怯似的。
她大步往前跨了一步,手里的拖把“啪”地一聲,重重砸在地磚上:“我沒有微信,也沒有手機。交朋友就免了,麻煩你讓一讓,我還要拖地。”
陸子昂微微一愣,隨即笑了,像是聽了個笑話。他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窮酸,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這樣一個轉學生,昨天的數學考試竟然考了滿分,聽說鄭相宜也對她很好,她何德何能?
陸子昂走向她:“你對我哪兒來這么大的敵意,紀明川在你面前說我壞話了?”
楚天青雙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是什么樣的人,不用別人告訴我,我自己看得出來。”
陸子昂與楚天青還有一步距離。他抬起手,作勢要拍楚天青的肩膀:“別這么兇嘛,我就隨口一問,又不是殺人放火,你至于這樣看我嗎?”
他低頭掃了一眼她的腳,嘴角一勾:“你這雙鞋也太有年代感了,都快開口了,還能穿出門,真行,省錢省到這地步,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過得有多慘吧?”
他說著,還笑了一聲,指尖快要碰到她的肩膀。
忽然,另一只手橫空插入,帶著毫不客氣的力道,推開了陸子昂的手腕。
紀明川動作太快,甚至沒給陸子昂反應的時間。他順勢一用力,將陸子昂往旁邊摜開半步,而他站在陸子昂面前,聲音里透著一股怒意:“你在走廊上發什么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