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辭云看過容檀后直接去了書房,對此她倒是沒有說假話。
如今寧州亂成一團,再加上她前幾日病重,公務積攢如山,今天一大早瑞王屬官便差人遞話,說要與瑞王軍主將蘇無疴一同求見。
昨夜剛下過雪,今日倒難得是個晴天,皚皚白雪積了一夜,把樹枝都壓彎了些許。
鄔明珠把鄔良玉騙到了樹下,她比鄔良玉個頭稍微高一些,伸手將樹枝一勾,積雪簌簌而下,直接糊住了鄔良玉的臉,氣得他又要去追鄔明珠。
“真是胡鬧,一天到晚也沒個正形的時候。”
鄔辭云披著厚實的斗篷遠遠瞧著兩人玩鬧,見狀不由得笑罵了一句。
廊下的侍女聞言連忙道:“奴婢這就帶小少爺和小小姐回去。”
“讓他們玩吧,不必拘著他們。”
鄔辭云溫聲道:“我讓廚房備了姜棗羹,玩完記得讓明珠和良玉喝了驅寒,再去送一碗給容檀,便說是我的意思。”
如今這家里已經有兩個病秧子了,要是再來兩個小病秧子,可就真成了一病未好一病又起。
“大人,喬大人和蘇將軍已經到了。”
“先傳進來吧。”
鄔辭云剛剛還算緩和的神色頓時冷淡了下來,她頓了頓,又對廊下侍候的小廝道:“一會兒若是明珠和良玉要來,你們不必攔著。”
小廝聞言有些奇怪,但還是連忙應了下來。
書房里燒著地龍,本就已經足夠暖和,但因鄔辭云體弱畏寒,又額外多加了幾個暖爐。
屬官自外面的冰天雪地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暖風融化了他身上的細雪,他解下身上披的斗篷交給侍女,笑道:“外面天寒地凍,鄔大人這里卻好似春日。”
鄔辭云請兩人上座,屬官毫不推辭,大大方方謝恩在下首坐下,蘇無疴身為武將本就不懼寒,反倒太過和暖讓他有些不自在,干脆坐了靠窗最近的位置。
鄔辭云敏銳察覺到蘇無疴的不適,她對侍女吩咐道:“屋里悶得慌,去把窗打開吧。”
侍女默默過去打開了半扇窗子,外面的微涼的空氣夾在些許梅香涌入室內,鄔辭云下意識想要咳嗽,但還是勉強忍了下來。
“不知大人的身子可是已經好全了,所謂病去如抽絲,大人可萬要好生將養。”
屬官見鄔辭云臉色蒼白,他故作關切的問候了幾句,而后又讓人將幾本公文呈上。
“鄔大人病了這些時日,寧州群龍無首,王爺命下官協助大人,若是有不妥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他話雖然說的客氣,可卻直接挑明了自己遵循瑞王的命令,根本容不得鄔辭云再有異議。
鄔辭云一目十行翻完了公文,上面基本都是寧州官吏任免和城防部署,這種本該由她裁奪的大事如今全部被旁人接手。
她神色不改,平靜道:“喬大人處理得宜,我倒是挑不出什么大錯,只是有一二疏漏要補充。”
屬官挑了挑眉,含笑追問,“不知是何處有錯漏,望大人明言。”
鄔辭云輕笑了一聲,揚聲喚了外面的守衛進來。
“凌天,你去傳令。”
“刺史王忠蠹國害民,自元成十二年至今貪墨八百七十五萬兩,其中半數為寧州賑災款項,可謂惡貫滿盈,按律當斬。”
“成安伯蕭思齊與平南王結黨營私,借其威勢賣官鬻爵,殘害同僚,謀取私利近兩千萬兩,斬。”
“長史李成熹為官不仁,欺壓百姓,與其兄長李成諫多次淫人.妻女,逼良為娼,兩人皆斬。”
“法曹張守正為王忠表弟,元成十三年當街打死無辜百姓,強占百畝良田,私吞贓賄一百四十八萬兩,斬。”
……
鄔辭云一邊說一邊用朱筆勾畫,全然不顧屬官已經徹底黑掉的臉色,直接將滿是朱批的公文扔給了侍衛。
系統看的連連咂舌,一本好端端加官進爵的公文硬生生被鄔辭云劃成了**。
“鄔大人,您這是要做什么!”
屬官拍案而起,怒道:“寧州官吏任免是王爺的意思……”
“王爺對寧州事務不甚了解,所以才擇了一眾貪官污吏,如今本官助王爺撥亂反正,喬大人何必動怒。”
鄔辭云抿了一口清茶,淡淡道:“阿茗,把賬本和案宗都拿給喬大人看看。”
阿茗聞言將早就準備好的一堆賬本案宗盡數放在屬官面前,屬官不過匆匆翻了兩頁,就鐵青著臉合上了冊子。
這些東西都是從寧州官吏家中找到的,自然是做不得假。
瑞王也不是不知道寧州風氣不正,只是想要籠絡人心必得將這些事輕拿輕放,偏生鄔辭云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么青天大老爺。
“鄔大人,您若執意如此,下官也不好反對,只是事關重大,不如還是傳書問過王爺后再行處置……”
“為害一方的貪官污吏有什么殺不得的。”
一直沉默不語的蘇無疴突然出聲,直接對侍衛喝道:“還不快去傳令!”
侍衛聞言連忙應下,拿起那本滿是朱批的公文快步離開。
“蘇將軍,你……”
屬官氣得渾身發抖,但又偏偏無能為力。
瑞王軍雖說叫瑞王軍,可是其中勢力錯綜復雜,真要細算下來瑞王自身兵力也不過只有四成,蘇無疴雖是主將,但他并未瑞王家臣,如今他認同了鄔辭云的提議,饒是屬官搬出瑞王的名號也無濟于事。
“既多說無益,那便有勞鄔大人向王爺親自解釋,下官就此告辭!”
屬官冷臉扔下一句威脅,毫不猶豫拂袖離開,預備快馬加鞭給瑞王送去消息。
書房之內一時只剩下鄔辭云與蘇無疴兩人,蘇無疴掃了一眼面不改色的鄔辭云,他剛要開口,卻聽窗外傳來了一陣歡聲笑語。
“大哥,你看我們給你帶什么來了!”
蘇無疴聞聲下意識側頭看去,看到湊在窗邊的兩個孩子一時間如遭雷劈,只呆愣望著他們的面容,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鄔明珠和鄔良玉本來見瑞王屬官離開,還以為鄔辭云已經得空,再加上廊下小廝也沒攔他們,所以悄悄跑過來給他一個驚喜,卻沒想到書房里還有客人。
蘇無疴年近四十,神容冷硬嚴肅,再加之常年的行伍生活讓他身上自帶一股肅殺之氣,鄔明珠和鄔良玉一時被嚇住,縮著腦袋就想跑路。
“明珠,良玉,你們進來吧。”
鄔辭云開口讓兩人進來,鄔明珠和鄔良玉平日最喜歡往他身邊湊,聞言也沒有多想,小跑著就進了書房。
“大哥,姜棗羹。”
鄔良玉邀功似的把溫熱的姜棗羹放在桌上,鄔明珠神神秘秘湊到鄔辭云的身邊,小聲道:“大哥,你把手伸出來,我給你一個好東西。”
鄔辭云啞然失笑,她隨意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鄔明珠立馬掏出一串翠生生的翡翠佛珠繞在了她的手腕上。
鄔辭云有些納罕,問道:“從哪弄來的?”
鄔明珠笑嘻嘻道:“是容管家給的,大哥戴著果然好看。”
“鄔大人,這兩個孩子……”
蘇無疴自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望著那兩張和自己妹妹極為相似的面孔,聲音都有些發抖。
鄔辭云平靜道:“這是明珠和良玉,名字是師母起的,今年七歲。”
“好,好……”
蘇無疴萬萬沒想到妹妹尚有血脈在世間,一時淚流滿面,連嘆道:“老天有眼啊……”
昔日鄔家滿門被抄,哪怕是襁褓嬰兒都沒有放過,他一直以為兩個孩子也一并去了,卻不想竟還好好活在世上。
鄔良玉和鄔明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更不明白為什么面前的嚴肅壯漢突然痛哭不已,兩人有些害怕地靠在鄔辭云身邊。
鄔辭云和顏悅色安撫道:“別怕,你們沒見過,這位是舅舅,是明珠和良玉的親人。”
她拿過了那碗姜棗羹,柔聲道:“我不喝這個,你們端過去給舅舅嘗嘗吧。”
鄔明珠點了點頭,兩個孩子一人端著糕點,一人端著姜棗羹,奶聲奶氣道:“舅舅別哭了,喝口羹吧。”
蘇無疴接過了那碗姜棗羹,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可不知是放了藥材還是淚水混入其中的緣故,細嘗之下滿是苦澀,早就不是昔年妹妹在世時做過的味道。
可他還是大口飲完了那碗姜棗羹,伸手將兩個孩子攬入懷中,想到自己已經長眠地底的妹妹,心中更是悲涼傷感。
鄔明珠和鄔良玉兩個孩子也不清楚怎么安慰人,一個拿著袖子給蘇無疴擦眼淚,另一個慌里慌張往蘇無疴嘴里塞點心。
鄔辭云也不干涉,她撐著下巴望著三人相處,臉上也不自覺帶上了笑意。
系統很少能在鄔辭云身上看到這般毫不掩飾的情感,它小聲道:【我還以為你是什么沒感情的冷血動物……】
鄔辭云懶得搭理它。
她與瑞王雖是同盟,但彼此相互防備,瑞王不愿放權給她,她也不愿對瑞王言聽計從,今日的齟齬必然會引發日后的爭斗。
但沒關系。
因為自今日之后,手握兵權的蘇家必然會對她全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