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無疴從前對鄔辭云甚是不喜,蘇家世居江州,數年前他上京看望小妹時見過鄔辭云一眼,當時便覺他小小年紀心思過重。
后來鄔家滅門,鄔辭云卻靠著出賣恩師逃過一劫,他便更覺此人背信棄義,心中對其鄙夷無比。
楚明夷入城之后對鄔辭云百般折辱,這事他聽說了,但懶得去管,甚至下令也不許其他人多管閑事,只讓瑞王身邊那個草包屬官四處奔走。
但他萬萬沒想到,當年之事竟另有隱情,鄔辭云茍且偷生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為了忍辱負重撫育這一對遺孤。
蘇無疴仔細瞧了瞧兩兄妹,再細看一眼不遠處的鄔辭云,一時間心緒無比復雜。
如今兩兄妹身體康健無虞,反觀鄔辭云孱弱清瘦,早就沒了當年策馬游街的意氣風發。
系統眼見著蘇無疴看向鄔辭云的眼神滿是悔恨憐惜與敬重,明顯是自己腦補了一堆了不得的情節。
即使鄔辭云剛剛下令砍掉的腦袋都能串一串糖葫蘆了,他也覺得對方是柔軟堅強小白花。
恰巧外頭吹進來一陣冷風,“弱不禁風”的鄔辭云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鄔明珠連忙小跑著過去關上了窗,一本正經道:“大哥怎么把窗戶打開了,容管家說大哥現在不能見風的。”
“沒事,就是屋里太悶了,開窗透透氣。”
鄔辭云見蘇無疴一直盯著自己,開口道:“出事之后我本想將兩個孩子送去蘇家,但聽說這幾年江州一直不太平,再加上陛下一直盯著,只能暫時瞞下來,還望蘇將軍莫怪。”
“你做得對,不然又要平添許多是非,是我該謝你才是。”
蘇無疴心知鄔辭云是為了他才開的窗戶,心中更是愧疚萬分,暗道若是因為自己害他病勢更重,豈非恩將仇報。
“你身子這么差,平日都吃什么藥?有一位隨侍我的老大夫醫術不錯,不如讓他過來給你瞧瞧。”
鄔辭云婉拒道:“多謝蘇將軍,我是從前落下的舊疾,倒也不妨事,待到開春就好了。”
本來最近楚明夷派過來的大夫就已經讓她心生疑竇,她可不想再弄個極有可能發現自己秘密的大夫進來添堵。
蘇無疴聽到鄔辭云這是舊疾卻更是心疼,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溫聲道:“若是你不嫌棄,以后便也喊我舅舅吧,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疏遠。”
“舅舅說的極是。”
鄔辭云從善如流改了口,含笑道:“舅舅若是無事,不如留下來吃個便飯,也好陪陪明珠和良玉。”
蘇無疴自然連忙應下,鄔辭云見此干脆順勢讓他帶著兩個孩子出去打雪仗,眼見舅甥三人高高興興離開了書房,她才開口道:“阿茗,再多加兩個炭盆。”
她體質偏寒,一向受不住冷,方才批公文的時候手都發僵,鄔辭云輕輕揉搓自己冰涼的手指,好半晌才稍稍暖和些許。
鄔明珠剛剛套在她手上的翡翠佛珠觸感微涼,鄔辭云褪下來仔細看了看,見此物成色極佳,不像是凡品,她便又重新戴回了自己的手腕。
若是旁人必然會覺得這是對方的一片心意,更或者覺得這是對方在用此物暗示自己的身份。
但鄔辭云對此只有一種看法,那就是白送上門的貴價貨,不要白不要。
鄔辭云讓人拿了件狐裘進來,她擁著暖和的狐裘繼續翻看桌上的公文,今日她將瑞王想要拉攏的官員都給斬了,寧州要職半數空缺,她干脆一并都換上了自己的人,絲毫不在乎此舉是否會激怒瑞王。
“大人可在書房?”
前來傳信的兵將問過小廝后匆匆進了書房,恭謹道:“稟大人,梧州主動歸降。”
“怎會這么快?”
鄔辭云聞言一怔,冷聲道:“你細說說。”
“昨日崔刺史將自平涑送去的糧草盡數燒毀,朝廷主將左參認為崔刺史挾私報復,當夜便以梧州不忠為由率兵強攻。”
“真是荒唐!如今梧州情形如何?”
鄔辭云聞言眉頭緊皺,雖說她本就打算挑撥左參與崔文華內斗,屆時好坐收漁翁之利,但萬萬沒想到左參此人比她想的還要離譜。
“回大人,崔刺史幾日前便命人加強了城防,梧州一切無恙。”
鄔辭云聽至此處微頓片刻,她輕笑了一聲,嘆道:“原是我小看了我這位崔師兄。”
她本以為崔文華會一直愚忠到底,所以才想用此計斬了他的后路,迫使崔文華投誠。
如今一看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崔文華早就存了歸降的心思,但若直接投降,后世史書未免多有微詞,倒不如今日“不得不反”,反倒是全了他的名聲。
梧州一直不愿支援,只怕也不是城中沒有糧草,而是崔文華故意為之。
兵將頓了頓,又補充道:“崔刺史歸降時有一事求大人。”
“何事?”
“崔刺史說若能活捉左參,求大人交給他處置。”
鄔辭云聞言挑了挑眉,“此事我早已吩咐過,既然崔大人今日又提,也罷,你再去知會陳副將,請他曉渝軍中,有能活捉左參者,賞百金。”
兵將領命退下,阿茗眼見著對方出來,連忙快步又進了書房。
“大人,梁國的楚將軍來了。”
“一天到晚沒個閑下來的時候,他又過來做什么……”
鄔辭云攏了攏狐裘,蹙眉道:“請他進來吧。”
今日寧州出了兩件大事,一件是之前的貪官污吏被當街問斬大快人心,另一件便是不費一兵一卒梧州主動歸降。
楚明夷本來以為頭一件事是瑞王的意思,沒想到細問之下竟也是鄔辭云的手筆,聽他安插在鄔府的探子所言,瑞王屬官今日便是因此與鄔辭云不歡而散。
他本就有心招攬鄔辭云,干脆直接尋了個由頭來了鄔府。
鄔辭云一見到楚明夷就想起自己被割斷的一縷頭發,神色明顯冷淡了下來,“不知將軍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聽聞鄔大人身子大好,今日快刀斬貪官,所以特地過來問候。”
楚明夷將自己帶來的籠子放在桌上,隨手掀開了上面的蓋布,“新得了一只寒號鳥,送予你家弟妹玩。”
一只大眼睛的機靈鼯鼠被關在籠中,楚明夷塞了個松子進去,它立馬抓著吭哧吭哧啃了起來。
鄔辭云聞聲皺眉掃了一眼,看清楚楚明夷送來的“大禮”,身形頓時僵住。
她臉色慘白,下意識攏緊了身上的狐裘,冷聲道:“多謝楚將軍,只是愚弟愚妹不喜這些東西,將軍還是帶回去吧。”
楚明夷本來也只是想隨手送個新鮮玩意給小孩玩,卻想到鄔辭云反應如此奇怪,他愣了一下,神色古怪道:“你不會是怕鼠吧?”
鄔辭云當日在冰天雪地里罵他是鼠輩的時候還中氣十足,怎么今日見了真的鼠輩反倒是畏畏縮縮。
系統對此也有些詫異,萬萬沒想到砍人都不帶眨眼的鄔辭云竟還有這個弱點。
鄔辭云緊抿著雙唇不做解釋,看到楚明夷放在籠里的鼯鼠心里一陣接著一陣犯惡心,胃里更是翻江倒海的難受。
一看到這只鼯鼠她就想起七歲那年,家中沒了半點余糧,他們一家人餓了四五天,夜里只有老鼠還在執著翻箱倒柜。
半夜睡醒時她聽到咯吱咯吱的咀嚼聲,后來映著外面的月光才看清,她的爹娘直勾勾盯著她和弟弟,嘴里還嚼著半只死掉的老鼠,唇邊滿是淋漓的鮮血。
那時他們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只可以宰殺的老鼠。
或者說,他們在那時就已經變成了老鼠,只要能填飽肚子,什么都能做的出來。
楚明夷試圖為自己帶過來的鼯鼠辯解,他打開籠子將那只鼯鼠抓出來,輕輕拋到了半空,“這是鼯鼠,和普通的耗蟲不一樣,是會飛的。”
鼯鼠一到半空就自動張開了翅膀,它脫離了楚明夷的掌控,竟直直朝鄔辭云的方向滑了過去。
鄔辭云神色大變,她下意識起身后退,力度大到幾乎要把椅子撞翻。
那只鼯鼠飛撲到了她的身上,非常靈活地鉆進了她身上的狐裘,鄔辭云嚇了一跳,頓時像是被燙到一樣劇烈掙扎。
楚明夷見狀也被嚇到,連忙上前要把那只鼯鼠捉出來,可偏偏鄔辭云掙扎的太過厲害,簡直就像是一尾靈活的魚,根本就不讓他碰。
他略微用了些力氣,卻不想竟直接扯斷了鄔辭云腕子上戴著的翡翠佛珠,珠子噼里啪啦滾落了一地,鄔辭云生怕他摸到什么不該摸的,怒聲道:“楚明夷!你趕緊松開我!”
“你別亂動,我找找它去哪里了……”
楚明夷見鄔辭云不配合,只能強行把她按在桌案上,伸手要去解她身上的狐裘。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一聲暴喝突然打斷了他的動作,
蘇無疴帶著鄔明珠和鄔良玉站在門外,看到眼前情景目眥欲裂,二話不說上前就把楚明夷扯開。
鄔明珠做了個小雪人想拿給鄔辭云看,蘇無疴便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回來,卻不想剛一推開書房門就看到楚明夷強按著鄔辭云動手動腳,甚至已經開始解人衣裳了。
蘇無疴聯想到楚明夷入城第二日的所作所為,只覺得自己已然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難怪楚明夷莫名其妙對鄔辭云如此刁難,原來是這豎子見色起意,欲行不軌!
他怒急之下,抬手毫不猶豫就要給楚明夷一拳,楚明夷有些狼狽地躲開,辯解道:“我是在幫他捉鼯鼠!”
蘇無疴幾乎要被他離譜的理由氣笑了,直接拔劍朝楚明夷砍去,“格老子的,我看你就像個老鼠!”
鄔辭云終于擺脫了楚明夷,她抖著手解開自己身上的狐裘扔到一旁,一只大眼睛鼯鼠從里面鉆了出來,啪嘰又飛到了桌子上。
鄔明珠眨了眨眼,驚訝道:“哇,小老鼠會飛誒。”
正在復刻秦皇遺風的楚明夷:“……”
拔劍追著楚明夷砍的蘇無疴:“……”
竟然真的是在捉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