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無疴冷著臉把劍收回鞘中,厲聲道:“楚將軍,這里不是梁國地界,你行事最好還是放尊重些!”
誤會雖是誤會,但楚明夷這幅輕慢態度卻也是事實。
更何況這人本就劣跡斑斑,仗著自己梁軍主將的身份對鄔辭云百般羞辱。
楚明夷無端受了指責,他冷笑了一聲,剛欲開口譏諷,可是側眼瞧見鄔辭云的模樣,已經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鄔辭云本來身子就虛弱,剛剛又和楚明夷鬧了這么一出,此時氣血上涌咳嗽不止,臉色慘白如紙,咽了兩粒阿茗遞過來的丸藥才勉強好些,但卻仍心有余悸。
她今日確實是被嚇到了,但不是因為那只會飛的老鼠,而是被楚明夷的動作嚇得不輕。
鄔辭云如今緩過神來細想片刻,甚至看向楚明夷的眼神都帶上些許的審視與懷疑。
她在思考,是不是那個梁朝大夫和楚明夷說了什么,所以楚明夷才會故意想出這么個法子試探她。
可若真是如此,那她就得想法子讓楚明夷和那個大夫都徹底閉嘴……
楚明夷自知今日太過莽撞,此時見鄔辭云眸光帶水,仿若折枝帶露的月下清曇,她什么話都沒說,只是坐在椅子上幽幽望著他。
楚明夷身形一僵,近乎狼狽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文官到底和皮糙肉厚的將士不一樣,更何況眼前這位還是個出了名的病秧子,別說被這么折騰,多吹會兒風估計都能倒了。
楚明夷也不推諉,拱手道:“鄔大人,此番是楚某冒犯了,在此給大人賠罪,還望大人寬恕則個。”
“大哥,容管家送你的手串碎了……”
鄔明珠仔仔細細把掉在地上的翡翠珠子撿了起來,有些心疼地摸著上面的裂紋。
“別撿了,小心傷著手。”
鄔辭云見狀微不可察皺了皺眉,她看向蘇無疴,溫聲道:“舅舅,我與楚將軍還有話要說,不知可否請舅舅帶明珠良玉先出去玩兒一會。”
蘇無疴聞言明顯有些遲疑,他的視線在楚明夷的身上轉了一圈,似是還是有些懷疑他的意圖。
不過既然鄔辭云都這么說了,他也只能暫時先應下來,帶著兄妹二人先行離開。
外面候著的下人見里面暫時歇了動靜,手腳麻利進來清理了狼藉,又奉上了兩盞新茶,這才默默退出書房。
楚明夷把玩著手上的茶盞,思及鄔辭云方才的話,他似笑非笑道:“鄔大人當真是步步算計,剛扔了瑞王,又靠上了蘇家。”
他這幾日將鄔辭云的過往查了個遍,鄔辭云雖說姓鄔,可實際上卻和鄔家毫無關系,就連這個名字都是拜師鄔南山之后改的。
前些日子蘇無疴還對鄔辭云不甚在意,今日兩人就突然舅甥情深,只怕鄔明珠和鄔良玉這對兄妹便是鄔家的親生兒女。
鄔辭云神色平靜,淡淡道:“將軍今日特地過來,不會就是為了送只鼯鼠,再另外諷刺我幾句吧?”
“這怎么能是諷刺,鄔大人深謀遠慮,楚某欽佩不已。”
楚明夷輕笑了一聲,他直接道:“瑞王資質平庸難擔大任,我還是更喜歡和鄔大人這種聰明人合作。”
他把一封密信放到了鄔辭云的面前,鄔辭云打開匆匆掃了一眼,發現竟是瑞王想要梁軍再晚三天去支援靈州,好借機消損蘇家的兵力,其后更是承諾額外多讓邊境五城作為謝禮。
楚明夷對瑞王的做法頗為不屑,鄙夷道:“你這位前主子眼皮子未免也太淺了。”
瑞王還沒坐上那個位置就已經開始算計起了自己人,也難怪鄔辭云會一直防著他。
鄔辭云冷笑了一聲,并非反駁楚明夷的話。
本來她覺得瑞王蠢,現在一看,他還不僅是單純的蠢貨,但凡有點小聰明都用在了旁門左道上,可謂是蠢上加蠢。
“多謝將軍告知,在下感激不盡。”
鄔辭云將那張信紙隨意折起,淡淡道:“不過無功不受祿,將軍給了在下這么一份大禮,不知是需要在下做些什么?”
“你……”
“大哥!”
楚明夷才剛剛開口,一道清脆的童聲就突然打斷了他,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發現是鄔明珠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鄔明珠滴溜著眼睛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確認鄔辭云沒事明顯放松下來。
鄔辭云一見鄔明珠這樣便知是蘇無疴讓她進來探查情況的,她有些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溫聲道:“你怎么進來了?”
鄔明珠瞪了楚明夷一眼,癟嘴道:“容管家給大哥的珠串斷了,剛剛我讓李嬤嬤幫忙重新串起來了。”
雖說是串起來了,可是那串佛珠本來正好是一百零八個珠子,因為在地上摔裂了不少,現在完好無缺的只剩六十八個了。
楚明夷倒是沒想到這是容檀的東西,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不知這珠串價值幾何,我賠給鄔大人。”
鄔辭云聞言微不可察皺了皺眉,溫聲道:“不值幾個錢,將軍不必介懷。”
那串翡翠珠子確實價值不菲,可若是和楚明夷剛剛送上的大禮比起來,也確實不算什么,為此,她愿意多送楚明夷一個人情。
“明珠,大哥有事要忙,一會兒再陪你。”
鄔辭云隨意將那串翡翠佛珠繞回了手腕,她哄著鄔明珠暫時離開,本想再與楚明夷確認一二,可是卻見他眼神一錯不錯地直勾勾盯著自己。
她眉心微蹙,開口提醒道:“楚將軍,你……”
“你要謝我,對吧?”
楚明夷出聲打斷了她的話,他想起郎中稟報的消息,那個叫容檀的男寵管家被鄔辭云下令雪天罰跪,本以為是她厭棄了此人,結果不知怎的兩人又莫名其妙和好了,鄔辭云甚至對其親自照料片刻不離。
果然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狐媚子就是心眼多,裝可憐的手段都一套一套的。
可恨鄔辭云也是個睜眼瞎,外面瞧著倒是穩重老成,實際上根本沒見過什么世面,碰見個略有姿色的狐貍精就被迷得找不著北了。
楚明夷緩緩起身逼近鄔辭云,冷聲問道:“我要什么你都能給嗎?”
鄔辭云愣了一下,有了方才的前車之鑒,她頓時心生警惕,平靜道:“那要看楚將軍要的是什么了。”
楚明夷的視線輕輕掠過鄔辭云的面容,腦子里又浮現起那些從蕭伯明房中搜出的畫像。
雖說畫師技藝非凡,但到底畫皮畫骨難畫神,再好的丹青筆墨也描不出面前之人的半分神韻,在此刻,他突然覺得他有些理解他哥了。
楚明夷微微垂眸,那條青翠剔透的珠串繞在她雪白的腕子上,就像是帶著新芽的柳枝裹著一捧細雪。
“那就把這條手串給我吧。”
楚明夷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鄔辭云下意識想要掙扎,可是卻被他按住了肩膀,只能眼睜睜看著楚明夷的手指探進珠串與皮膚的縫隙,慢吞吞將那串翡翠珠子褪了下來。
他指尖輕輕摸索著尚且殘留余溫的珠串,反問道:“鄔大人,舍得嗎?”
鄔辭云不虞,但面上卻看不出什么端倪,她溫聲道:“一串珠子而已,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將軍若是喜歡,盡管拿去便是。”
楚明夷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他把玩著手里的珠串,又問道:“鄔辭云,你叫什么名字。”
鄔辭云聞言一怔,遲疑道:“將軍是在問我的表字?老師之前給我取的字是濟痍,師母覺得不好,便改成了文靄。”
“我是在問你原本的名字。”
楚明夷盯著她半響,淡淡道:“在你改名叫鄔辭云之前,你叫什么?”
鄔辭云沉默片刻,她抬眸與楚明夷對視,念出了那張她廢了極大功夫弄來的路引上的名字。
“賀雨。”
“從前我叫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