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身邊的屬官得知鄔辭云被楚明夷下令關押后匆匆趕來,梁軍的副將也不和他客氣,直接拎著人過去當面對質。
屬官對發生的一切懵然不知,此時眼見楚明夷掐著鄔辭云的脖子,差點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沖上前去想要救人。
“楚將軍,手下留人!”
楚明夷一臉嫌惡地收回手,他看向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的鄔辭云,冷聲質問道:“你確定現在的瘟疫只在平涑?”
瑞王屬官聞言一臉茫然,下意識扭頭去看被自己護在身后的鄔辭云。
鄔辭云面色慘白,虛弱得幾乎已經沒辦法起身,屬官連忙上前想要將她扶起,可還未來得及問清情況,一把冷劍就已經抵住了他的脖子。
屬官身形頓時僵硬,他有些遲鈍地抬起了頭,對上楚明夷冷然的面容,干巴巴道:“楚將軍,您……您這是何意?”
楚明夷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直接了當問道:“寧州平涑在三日前就已爆發瘟疫,瑞王難道全然不知?”
屬官聞言愣了一下,他側目看了鄔辭云一眼,硬著頭皮道:“瘟疫……下官實在不知情此事,想來中間是有什么誤會。”
瑞王軍主力眼下雖在寧州,但瑞王本人正率軍自潁州直達京師,準備與南上的主力形成包夾之勢。
他身為屬官隨從軍隊出行,只是奉命在進入寧州后護送鄔辭云回京而已,哪里會知道這些事情。
“瑞王自然不知,因為這件事……”
鄔辭云勉強抬頭看向了楚明夷,她的身體實在太過虛弱,就連說話的聲音都越來越低。
楚明夷眉頭緊皺,見她實在已經沒了力氣,只能靠的離她更近一些,想要聽清她說的具體內容。
鄔辭云輕笑了一聲,她貼近楚明夷的耳畔,慢吞吞道:“蠢貨,是我騙你的。”
“……”
楚明夷怒極反笑。
瑞王屬官眼見他又要拔劍,立馬死死護在鄔辭云的面前,連聲辯解道:“楚將軍,鄔大人還病著,病中的糊涂話如何能當真!”
糊涂話?
病中糊涂都不忘算計,清醒的時候那還得了?!
楚明夷被鄔辭云氣得半死,可又不能真的眼看著她病死在這里,只能冷聲道:“叫個郎中過來給他瞧瞧。”
鄔辭云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可從平南王府搜出來的密信卻是鐵板釘釘的證據。
他若是真就這么死了,保不準真的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鄔辭云原本已然要昏迷,但是聽到郎中二字還是硬生生睜開了雙眼,咬牙道:“先送我回府。”
“大人,還是先請郎中過來看看……”
屬官本來試圖勸說一二,可是鄔辭云卻仍固執己見,她看向了楚明夷,冷聲道:“你若是不想寧州出事,就送我回府!”
“……行,你夠有種。”
楚明夷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他神色陰狠,恨不得現在就把她當場凌遲,咬牙切齒道:“鄔辭云,你最好是撐著別死。”
屬官實在是不敢拿鄔辭云的命冒險,他讓人先去請城內的名醫圣手去鄔府待命,自己則是扶著鄔辭云坐上馬車。
至于楚明夷請過來的梁國郎中,則是同他們一起前往鄔府,方便隨時查看鄔辭云的情況。
容檀自監牢回府,方才行至府門外便見瑞王軍和梁軍戍守四處,兩方隱隱有幾分針鋒相對之意。
府上送藥的下人和郎中大夫匆匆進出,他心中頓感不妙,得知是鄔辭云突發重病更是片刻不敢多停,快步朝主院而去。
鄔明珠和鄔良玉眼巴巴守在鄔辭云的房間外面,兩人抱成一團哭得像兩個小淚人兒,不管身邊的小廝侍女怎么哄都哭個不停。
“小少爺,小小姐,郎中都說了大人只是風寒,真的沒事的……”
“你騙人!風寒怎么可能會這么嚴重!”
鄔良玉左手給妹妹擦眼淚,右手給自己抹眼淚,好好的衣裳袖口都變得皺皺巴巴的,看起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容管家……”
鄔明珠見容檀快步走來,她連忙又撲倒容檀懷里大哭,抽泣道:“大哥他出事了,府里來了好多大夫,他們不讓我和二哥進去……”
兩個孩子雖然年歲不大,但是對于這種事情卻十分敏銳。
鄔辭云身子不好,平日三病兩痛,延醫用藥也是常事,可是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烏泱泱來這么多的郎中大夫。
明明早上出門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好的,為什么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就變成了這樣。
鄔明珠和鄔良玉哭得實在是傷心,容檀只能開口匆匆安慰了幾句,再三向他們保證鄔辭云沒事。
兩人半信半疑,但到底還是選擇相信容檀,一步三回頭地被侍女牽著下去梳洗換衣裳。
容檀推門走進室內,素日里常為鄔辭云看病的徐郎中剛剛診完脈,一名穿著梁朝服飾的郎中便默默行至鄔辭云塌旁,將手搭上了鄔辭云的腕子。
和寧州城中治病救人的郎中不同,此人是楚明夷特地派過來的,其目的便是為了防止鄔辭云耍滑造假,再使出什么陰謀詭計。
鄔辭云輕闔雙眼靠在軟枕之上,她的臉色極為蒼白,方才在馬車上服了兩粒丸藥才勉強打起精神。
如今梁國郎中把脈久久不言,她未免有些不耐煩,皺眉問道:“如何?”
梁國郎中正在細細觀察她的面相,此時猝不及防和鄔辭云對視,他連忙低頭,恭謹說出了與前面兩位郎中相同的論斷。
“回大人的話,只是風寒,用兩副藥,再好好將養幾日便可痊愈。”
“既如此,你們便都退下吧。”
房間里圍著這么多人,鄔辭云頭暈目眩得更加厲害,只得開口斥退眾人,只留容檀一人隨侍左右。
鄔辭云身上的溫度稍稍降下來一些,可身子依舊還是發冷,她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含糊不清道:“方才我好像聽到了明珠和良玉的哭聲……”
“他們擔心你,我讓侍女先帶他們下去梳洗了。”
容檀幫她細細掖了掖被角,輕聲問道:“要讓他們過來嗎?”
“算了。”
鄔辭云搖了搖頭,“別過了病氣給他們。”
容檀點頭應下,他眼見著鄔辭云今日這般狼狽,心知必然和楚明夷有脫不了的干系,他有心想要問個究竟,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暗中思量另尋法子旁敲側擊。
幾位名醫斟酌地開了藥房,虧得府上別的沒有,藥材倒是一應俱全,侍女將熬好的藥交由容檀便匆匆離去,免得打擾鄔辭云靜養。
一碗黑黢黢的苦藥湯喝下去,鄔辭云意識越發昏沉,容檀本想再扶她躺下,鄔辭云卻蹙眉不悅道:“你身上的血腥味很濃。”
容檀聞言微微一愣,他下意識看向自己身上特地更換過的衣衫,確認上面沒有沾到任何血跡才勉強定住心神,告罪道:“許是在獄里沾染上的,我這就去換……”
“不必了。”
鄔辭云制止了他的動作,淡淡問道:“蕭伯明解決了嗎?”
“……已經解決了。”
容檀提到蕭伯明時語氣微微滯澀,但還是溫柔道:“用了你給的藥,他走的很快,沒受什么苦,我已經讓人安排他下葬了。”
“真是有勞你了。”
鄔辭云聞言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她的笑太過突然,讓容檀一時間都緊張起來。
他張了張嘴,本想開口再解釋一二,但鄔辭云卻已經閉上雙眼,不打算再與他繼續這個話題。
鄔辭云的身子本來就比常人弱些,這一病又要養上好些時日才能好全。
系統眼見她纏綿病榻,恨鐵不成鋼道:【其實你今日何必如此冒進,平涑之事你明明可以好好解釋一番……】
鄔辭云無疑是個合格的野心家,她明白什么是養精蓄銳暫避鋒芒,被貶的這四年間更是一步步學會放下身段。
昔年她對蕭伯明那等作惡多端的紈绔子弟不屑一顧,如今也能為了達成目的虛情假意與之周旋。
平涑縣瘟疫本就是平南王為了索要賑災款所胡編亂造出來的,若鄔辭云客氣告知真相,楚明夷不見得會對她威逼至此。
系統不明白鄔辭云為何如此行事,它站在上帝視角,掌握之后全部的劇情,只要鄔辭云聽從它的建議,自然可以事事順遂。
【信你……】
鄔辭云對此頗為不屑一顧。
梁國,瑞王,系統,包括她眼前的容檀,她一概都不信。
她只信她自己。
【系統,你既然讓我信你,那我便問你一句,蕭伯明到底是怎么死的。】
系統聞言微微一頓,它有些猶豫,但還是堅持道:【他喝了你給他準備的毒藥,當場毒發身亡。】
【臨死前他有說什么嗎?】
【……沒有,什么都沒說。】
鄔辭云不再言語,系統回想起監牢里的發生的一切,它稍稍有些心虛。
蕭伯明實在太笨,他窮途末路之際仍不知是鄔辭云害了他,他甚至滿心以為他的云郎是被風雪絆住了腳,待到雪停便會過來接他回家。
所以他不厭其煩地問獄卒,外面的雪到底什么時候能停?
可是雪停了,他等到的人卻不是鄔辭云,而是對他恨不得處之而后快的容檀。
容檀說要讓他做個明白鬼,因而淺笑著告知了他所有的真相。
蕭伯明痛不欲生,絕望之下他拿出鄔辭云所贈的匕首,那是他苦苦向心上人哀求來的,他時刻帶在身邊珍重無比,卻不想終有一天會用此自刎。
飛濺的鮮血染紅了監牢的地面,他最后留下的也只有一句遺言。
“云郎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