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頓住腳步,慢吞吞轉過身,因著心虛,她不敢正眼瞧陸長稽,只把目光投到身旁的青石地板上。
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出現在她的視線中,那只手遒勁有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手心握著一塊兒鵝黃色的帕子。
姜姝暗暗懊惱,她分明不是丟三落四的人,怎么偏偏就在陸長稽跟前出了丑。
所幸是陸長稽撿到了帕子,若是被有心人撿到,她便是長十張嘴也解釋不清。
姜姝忙向陸長稽道謝,她一面說話一面接過帕子,帕子上還帶著陸長稽的余溫,熱熱的,像是會灼手一般。
姜姝把帕子掉了個頭,握住陸長稽沒有握過的那一端掖到臂釧里。
回到欣春苑,姜姝闔上屋門,從妝匣盒子里取了兩塊兒碎銀子塞到珠兒手中,低聲叮囑:“楊氏想要參加侯府的宴會,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且回去打聽打聽。”
姜家家底薄,家里統共只四個仆婦,姜姝是庶女,那些仆婦萬也輪不到讓她使喚,臨出嫁的時候,姜文煥覺得沒有陪嫁侍女不好看相,便到草市上買了珠兒。
珠兒的父親是一個屠夫,屠夫這個行當聽起來不體面,掙得銀子卻不少,珠兒家境殷實,她又是家里的小女兒,自小被父親捧在手掌心疼。
珠兒無憂無慮的長到十四歲,父親生了一場疾,忽得就去了,兄嫂無情,不愿意給珠兒多花一分錢,當即便商量著把珠兒賣到風月場所,珠兒大鬧一場,說寧愿死了也不要賣笑。兄嫂退而求其次,把她賣給了人牙子。
姜文煥見珠兒身子健壯,料想是個能干活的,便花四兩銀子把她買到了姜宅。
珠兒半路出家,和侯府訓練有素的大丫鬟沒得比,所幸她憨直,對姜姝十分忠心,但凡姜姝交待的事,總會十二分用心的完成。
她把銀子踹到懷里,大步流星出了門。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珠兒折回信陽侯府,楊氏把無商不奸貫徹的淋漓盡致,平日里總想法設法克扣下人的月例銀子,下人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就對楊氏有了芥蒂。
珠兒半兩銀子使出去,便把楊氏這幾日的行動打聽了個清清楚楚。
珠兒道:“太太這幾日倒是沒干什么營生,盡顧著給二小姐置辦行頭了。先是請了錦繡坊的繡娘給二小姐做了兩身衣裳,又到銀作坊給二小姐打了一套頭面。”
“那頭面華貴非常,足足鑲著十五顆紅寶石,折成現錢,怕是得值十幾兩紋銀。”
“吳婆子在太太跟前一向得臉,還好心規勸太太,說這樣華貴的首飾,二小姐現下戴,有些浪費,合該成親的時候用來做添箱才好。”
“太太只道吳婆子短視,說二小姐過不了幾日便要到侯府吃席,屆時若是得到了貴人的青睞,以后怕是比大小姐還要有造化,區區十幾兩銀子,連蒼蠅腿都比不上,又算得了什么?”
貴人?信陽侯府以陸凜為尊,陸凜生得風流,畢竟已上了年紀,且又和姜然差著輩分,楊氏總不能把主意打到陸凜頭上。
除卻陸凜,信陽侯府還有庶長子陸長稽和庶幼子陸長風,陸長風已娶了正妻,姜然心氣兒高,決不會籌謀著做妾。
陸長稽雖是庶子卻權傾天下,放眼整個侯府,便是陸凜都不敢給他眼色瞧。楊氏口中的貴人十之**便是陸長稽。
姜姝輕嗤一聲,楊氏和姜然好高的心氣兒,姜然是個什么東西,竟也敢肖想如圭如璋的陸長稽?
陸姜兩家門第懸殊,除卻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姜然決計沒有法子在陸長稽跟前露臉。
一家子同氣連枝,姜然若失了臉面,姜容也要被連累。
姜姝呷了一口清茶,到了開宴那一日,姜然若敢做出敗壞姜家門風的事,她定叫姜然吃不了兜著走。
折騰了這一番,姜姝只覺得疲累不堪,小憩了一會子便到了申時。
姜姝是趙氏嫡親的兒媳,趙氏瞧不上她,卻也不會對她放任不管,每日申時三刻讓姜姝到宴西堂,教她管家理賬。
姜姝知道好歹,學習管家時十分認真,她起身換了一件衣裳,欲要前往宴西堂。
這時,長順從內間出來,躬身對姜姝道:“三奶奶,世子睡醒了。”
陸長易身子不好,睡眠也比常人多的多,姜姝平時到宴西堂的時候,他十之**都在午憩,今日倒是難得的早起了一次。
陸長易鐘意姜姝,但凡他清醒的時候,總要姜姝陪在身邊。
第一次,姜姝覺得有些難受,像是有一張網,把她縛住了。
她固然感激陸長易,想要讓陸長易歡喜,當緊的卻是要為她自己做打算。她身世不顯,在信陽侯府唯一的依仗就是陸長易,可陸長易弱不勝衣,萬一、萬一不幸早逝,她總得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不說旁的,最起碼她得挑起世子夫人的重坦,替侯夫人分憂。
人有本事傍身,才能立起來。
姜姝躊躇片刻,轉頭看向長順,溫柔卻又堅定地說道:“你好生伺候世子,世子喜歡斗蛐蛐兒,你去把梢間的蛐蛐拎過來讓世子取樂,暮食前我便回來陪世子用膳。”
話畢,不再猶豫,隨著周嬤嬤出了欣春苑。
長順一時之間有些怔忪,世子夫人溫柔賢淑,對世子一向百依百順,今日怎么忽得就把世子拋到腦后了?
想到世子的脾性,長順只覺得頭疼,他躊躇片刻,硬著頭皮進了屋。
長順低垂著頭,恨不得把腦袋貼到地面上去,聲音也低若蚊蠅:“世子,宴西堂的周媽媽來請,三奶奶隨著周媽媽到宴西堂理賬去了。”
八仙桌上放著一碗湯藥,湯藥的熱氣彌漫在空氣中,遮擋著陸長易的面頰,長順看不清也不敢看陸長易的表情,只聽到陸長易低得發沉的聲音。
“等三奶奶回來了,你往宴西堂走一趟,告訴侯夫人,我娶姜氏進門從來都不是為了讓她獨當一面,以后不要讓她去學庶務了。”
他鐘意她,想要時時刻刻和她膩在一起,她要做的便是讓他開懷,學那勞什子的庶務做什么?
長順長舒一口氣,垂著頭退出內間。
姜姝來到宴西堂,還未進入花廳便聽侍女卓兒稟告:“三奶奶,侯夫人現下在接待宣政史夫人,請您在屋外稍待!”
趙氏打心底瞧不上姜姝,姜姝每每到宴西堂,她總要拿喬一番。姜姝也不在意,只要能學到真本事,站一會子又算得了什么?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天上就布滿了陰云,瓢潑大雨兜頭而下。
現下這種情形,姜姝合該到屋內避雨,可惜,趙氏不發話她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繼續站在樹下任雨水淋澆。
姜姝穿的薄,絲絹所制的衣裳被雨水澆透,服帖地粘到身上,姜姝身前的酥山愈發顯得高聳挺拔。
姜姝垂眸往下掃了一眼,羞窘的紅了臉,她把纏在手臂上的披帛散開,覆到胸前。
白雨茫茫,一片陰影籠罩在身體四周,姜姝抬起頭,只見一道藏青色身影站在她身旁,那人擲著一把雨傘,替她擋住風雨。
“大伯!”姜姝看著來人,低聲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