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西凜的一聲令下,瞬間凍結了所有嬉鬧。
剛才還進行奶油大戰的男人們,笑容迅速斂去,眼神在剎那間切換成專注與銳利,訓練有素地沖向門外。
夜店里的許多人都被這陣勢吸引,紛紛追去圍觀,溫儂和秦真幾乎是被人流擠到門口。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十幾個男人,沖進雨幕,分別上了三輛車。
引擎轟鳴,劃破寧靜的雨夜,幾束強光掃過濕漉漉的地面,迅速消失在拐角。
溫儂站在門邊,雨絲伴隨著風涼涼撲到臉上。
“有點恍惚啊,他們像陣風一樣就走了。”秦真看著消失的車尾燈,眨眨眼說道。
溫儂抬手拂發,指尖還殘留著一點奶油的甜香。
“嗯,是啊。”她輕輕說。
夜晚,細雨疏疏地敲打著窗欞。
溫儂坐在電腦前,屏幕的藍光映亮她柔和的臉龐。
她遲疑了一下,在鍵盤上打出“海洋救援隊”。
頁面跳出大量信息:
驚險的救援現場照片、表彰新聞、冰冷的任務數據,還有關于惡劣海況下作業危險的科普文章,出于對文字的敏感度,“高風險”“24小時待命”“與風浪搏斗”這樣的字眼仿佛被加粗放大。
一時心緒難平。
她抬起頭,目光穿過屏幕,望向窗外被細雨籠罩的城市,無邊的黑暗仿佛化作了呼嘯的海洋。
同一片夜幕之下——
遠離城市燈火的近海區域,風裹挾著雨點狠狠砸在救援船甲板上,探照燈的光柱刺破黑暗,鎖定了一艘在風浪中絕望掙扎的小型漁船。
雨水順著周西凜剛硬的下頜肆意流淌,他眼神銳利如鷹,透過雨幕死死盯住目標:“一組接人!二組鉤鎖準備!快!”
海浪一次次將救生艇高高拋起又重重砸下,隊員們在劇烈的顛簸中努力維持平衡,卻始終無法靠近漁船。
這時擴音器里傳出周西凜冷靜而清晰的指令:“減速!頂浪位!穩住船身!”
隊員們頓時有了主心骨,有耐心地接近目標,繩索甩出,掛鉤,固定……終于,幾個面色慘白、瑟瑟發抖的漁民被依次安全轉移。
當最后一名漁民被拉上救援船甲板,確認全員獲救的那一刻,隊員們緊繃的神經才松弛下來,大家互相拍打著濕透的肩膀,臉上浮現一絲脫力后的亢奮。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脫離人群,踉蹌撲向船舷,趴在護欄上嘔得昏天黑地。
旁邊的程藿反應最快,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幾步沖過來,用力拍打他的后背,試圖幫他順氣。大齊也迅速擰開一瓶礦泉水遞過去。
周西凜根本說不出話,他緊閉著眼,牙關緊咬,抵抗著又一波洶涌而上的反胃,胡亂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別管。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
程藿和大齊對視一眼,神色凝重。
兩小時后。
完成所有任務的周西凜推開家門,帶著一身濃重的海腥味,徑直走進浴室,脫衣,打開花灑。
滾燙的熱水兜頭淋下,沖刷著緊繃的肌肉和殘留的雨氣,蒸汽迅速彌漫開來,模糊了鏡面。
作嘔感還沒消散。
他那不是胃病,是心病。
都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可這世上哪有心藥可買?
思及于此,一張面孔不受控制地浮現在腦海——
那個從不躲避他目光的姑娘,如玉蘭初凝,靜水照影,總帶著一抹疏離又引人探究的安寧。
這世上喧鬧的人太多了,安靜的靈魂卻少之又少,他能感受到,她是真的沉得下心的那類人。
可惜……
沉靜,卻不純粹。
周西凜輕嗤一聲,閉上了眼,靠在冰涼的瓷磚上,任由水流奔騰而下。
九月初秋,暑氣未消。
午后的陽光透過教學樓旁濃密的梧桐葉,篩下滾燙的光斑,空氣里浮動著濕潤的熱意。
從夜店離開之后,溫儂沒再見過周西凜,這個人就像滴進湖面的水珠,短暫泛起漣漪,緊接著消失無蹤。
溫儂按部就班生活,日子像一本攤開的書,一頁頁翻過,平靜而熨帖。
這天溫儂下課后到店里幫忙,推開花店的玻璃門,門框上的風鈴叮咚作響,她剛走進來,目光便一頓──
一個穿著淺灰色短袖、身形挺拔的男生正背對著門口,微微俯身看著一桶盛開的紫羅蘭。
聽到風鈴聲,他轉過身來,目光落在溫儂身上,眼神一亮:“嗨。”
溫儂也回以一笑:“又來買花?”
她笑意極淺,可程藿還是被晃了一下,遲鈍了兩秒才說:“是啊。”
溫儂看了眼溫雪萍面前包扎了一半的花材,對他說:“那你坐那等一會兒吧,我媽速度很快,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好好好,我不急。”程藿笑。
溫儂放下包包,按照外送單去選花材,程藿站在原地,眼神追隨著她的身影。
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門,在溫儂腳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她只穿了身簡單的白色短袖配淺藍牛仔褲,素凈得如同清晨帶著露珠的梔子花,說不出的清麗動人。
程藿張口欲喊住她,猶豫之后,又把話咽了下去。
花束很快包好,他接過來,付錢。
轉身要走時,溫儂抬頭望他,笑道:“你慢走,我就不送了,歡迎下次再來。”
程藿目光閃了閃,眼中明顯有話要說,最終只是點頭:“好,拜拜。”
他抱著那束色彩繽紛的花,走到門口,手已經搭在了門把上,卻又猛地轉身,深吸一口氣,極快地說:“溫儂,你什么時候有空?我想請你吃飯。”
這話問得太過突然,空氣安靜了幾秒,正在柜臺后清理桌面的溫雪萍,抬頭朝程藿看了一眼。
一抹尷尬的紅暈迅速從程藿的脖子蔓延到耳根。
還好,下一秒溫儂神色如常地對他說:“好,那加個微信吧,有空約。”
這是出乎程藿意料的。
他狠狠一怔,隨即整個人被點亮了,忙不迭地掏出手機:“好啊!”
溫儂點開屏幕,找出微信二維碼,“叮”一聲添加成功。
抱著花束走出店門時,程藿腳步雀躍得幾乎要蹦起來,像只撒歡的大狗。
“瞧他那高興勁兒,尾巴都要翹上天了。”溫雪萍自然也看出什么來,笑著揶揄一句。
溫儂只是淺笑一下,沒有接話。
晚上回到家,洗漱完畢靠在床頭,溫儂才有空看手機。
她打開微信,看到四小時前程藿給她發了消息,點開看,是一條文字:“真美真香,下次還買!”
下面配了一張拍攝風格很“直男”的花束照片。
溫儂點開程藿的頭像,進入他的朋友圈,里面內容不多,大部分是些工作相關的正能量轉發、偶爾的風景照,還有幾張和隊友的合影。
她隨意地向下滑動,目光倏地定住。
在一張救援隊的全體合照里,她看到了被程藿攬著的周西凜,應該是剛訓練完,他穿著藍色運動服,面色微紅有汗,沒什么表情,歪頭看著鏡頭,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絲不可一世的狂狷。
溫儂眼睫微顫,指尖懸在屏幕上,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長按那張合照保存。
隨后退回聊天頁面,敲下回復:“喜歡就好。”
信息發出去的瞬間,對話框頂部的“程藿”就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又過一秒,他的回復就跳了出來:“當然喜歡,嘿嘿,你在干嘛?”
溫儂還沒想好怎么回,程藿那邊突然甩來一段視頻。
她點開看,是在健身房,燈光很亮,程藿對鏡自拍,微喘著回答一句她根本沒問的問題:“我在健身房呢,剛練完力量,快炸了。”
鏡頭一轉,畫面有些晃地對準旁邊正練背的男人:“喂,周西凜,看我,給溫儂打個招呼。”
畫面里,周西凜穿一件黑色的無袖運動背心,肩背的肌肉線條隨著每一次沉穩有力的上拉和下放而清晰地繃起、舒展,汗水沿著他的下頜線滾落。
被叫到名字,他的眼神掃過鏡頭,絲毫沒有停下動作。
程藿的聲音出現在畫面之外:“給點面子啊。”
周西凜瞭起眼皮,漠不關心地白他一眼。
視頻戛然而止。
溫儂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摁滅了屏幕,息屏的手機,映出她有些怔忡的臉。
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總之發呆了幾秒,才又點開手機,回到和程藿的聊天界面:“那你先忙,我去洗漱。”
程藿回復:“等等,那個,你啥時候有空。”
溫儂還沒退出,所以很快回道:“下周二吧。”
“那要不下周二晚上約?”
“好。”溫儂回。
得到準確回復,程藿忍不住笑起來:“那你快去洗漱吧,提前晚安。”
他邊打字,邊呲著大牙樂。
周西凜停下動作,將器械歸位,拿起毛巾隨意地擦了擦汗濕的脖頸和手臂,走到程藿跟前,抬腳往他屁股上一踹:“操,笑得真惡心。”
“操!” 程藿猝不及防,被踹得往前踉蹌了小半步,手機差點脫手。
他捂著被踹的地方,齜牙咧嘴地扭過頭,張口就罵:“周西凜!你他媽有病?!”
周西凜睨他,悠悠伸出一根中指。
程藿見狀,不怒反笑,欠嗖嗖地說:“切,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周西凜就知道這小子在炫耀有溫儂的手機號。
可惜,這對他毫無殺傷力。
他連她長什么樣子都快忘了。
他懶得再跟這個得意忘形的傻子廢話,轉身去上衛生間。
就在還差幾步就進去的時候,有個身材火辣、穿著緊身運動背心和熱褲的美女跑上前:“帥哥打擾了,你練得好棒啊,請問可以加個微信嗎?下次可以一起約練~”
周西凜看著女人的臉,眉宇間隱約含有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的手挪動一下,眼看就要掏出手機。
女人的瞳孔里露出期待。
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掠而過,聲音沒什么起伏,冷冷淡淡說:“抱歉,只約炮,不約練。”
女人瞬間錯愕。
他直起身子,最后掃她一眼,徑直進了男廁。
走到洗手臺前,周西凜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撲在臉上,一下接一下,水花四濺,領口暈開深色的水漬。
剛才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太濃,混合著汗味,膩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把這味道洗凈。
手機響了一聲。
點開看,一個沒有備注名字的陌生女人問他:“阿凜,上次在歡樂島你們出任務走掉了,都沒來得及好好慶祝,什么時候再組個局呀?”
一滴水珠在他濃密的睫毛上不堪重負地墜落,“啪”地砸在“阿凜”兩個字上。
周西凜眉心擰緊,眼底掠過一絲厭煩。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干脆利落刪除了好友。
阿凜?
不是誰都能叫的。
*
下周二眨眼即至。
程藿約溫儂吃泰餐,她沒讓他來接,獨自打車前往。
餐廳位置很好找,里面裝修頗具東南亞風情,低垂的竹編燈罩里透出暖融融的橙黃光暈,映照著墻上花紋繁復的大象擺件,以及墻邊幾株高大的旅人蕉和龜背竹。
程藿早已在預定的靠窗位置等候。
溫儂走過去,立在桌前問道:“等很久了嗎,不好意思啊,這個點有點塞車。”
聽到聲音,程藿把眼睛從手機上挪開,視線觸及她的瞬間,瞳孔像被什么燙了一下,怔了半秒才回:“沒事沒事!我也才剛到,再說你也沒遲到。”
說著話,他的眼神總忍不住在她身上亂瞟,末了,終是沒忍住,問道:“你今天怎么換風格了?”
溫儂今天打扮偏性感。
她坐下,攏了攏裙擺,淡笑道:“偶爾換個樣子,就像換種心情。”
程藿點點頭:“也是,反正你怎么都好看。”
溫儂莞爾,拿起菜單:“這里什么好吃?”
“冬陰功湯和咖喱蟹都不錯。”程藿不是第一次來吃,很輕易便說出招牌菜。
兩人就著菜單簡單討論著,還沒有點好菜,餐廳門口有幾個男人進來,因為每個人都很高大健碩,瞬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打頭那人,最為顯眼。
他姿態散漫,眉眼疏狂,身形雖挺拔,卻像沒骨頭似的透著股慵懶勁兒,目光隨意掃過,雖不經意,卻帶著一種慣常的掌控感。
程藿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低聲咒罵了一句:“操…真服了!”
他下意識地想側身避開這伙人的視線。
誰知剛動彈一下,就聽到有道足以穿透餐廳背景音樂的聲音喊道:“嘿!藿哥!這么巧?你也在這兒!”
程藿的身體明顯一僵。
溫儂聞聲回頭,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周西凜臉上。
而他沒在看她。
他的視線,分明落在她大片裸露,細帶纏繞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