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嶼幽幽道:“你最近不是忙著集團的事分身乏術么,一個匯報演出,你時間那么寶貴,真發邀請,我代你去唄?!?/p>
“你代我?”
祁屹語調和咬字都漫不經心的,“八竅通了七竅,你代我能做什么?”
云枳正低頭喝水,沒忍住嗆了一口,她很快撇過臉,反撐著手背擋住半邊唇角。
包廂暖氣很足,她脫掉了外套,剩一件貼身的薄羊絨毛衣,紅發白衣,薄肩細腰,露出的側臉和一截脖頸很細微地在抖動。
祁屹的視線從她臉上一掃而過,眸中的冷銳像陣穿堂而過的風,“想笑就笑,憋給誰看?!?/p>
云枳唇邊的弧度瞬間凝固。
“……什么意思?”祁嶼皺起眉頭,能猜到剛才他哥剛才說的不是什么好話,眼神里透著被蒙在鼓里的清澈,“你倆在這打什么啞謎呢?”
門又被推開,這次是端著醒酒器的服務員。
酒是祁屹點的,一支紅頭蠟封的leroy用來佐餐。
趁著服務員的出現分散了包廂里的注意力,云枳抵唇,微微靠近祁嶼,低聲道:“他是在說你,一竅不通?!?/p>
“……”
“過分了吧哥,一個觀看席位而已,不給就算了,怎么還上升人身攻擊啊……”
祁屹嗤一聲沒說話,嘲弄的意味很明顯。
等服務員醒好酒,許琉音和秦霄一前一后進了包廂。
前者蹦蹦跳跳似乎心情很好,后者步伐平穩,手里還抱著一只和他氣質完全相悖的毛絨兔。
看見祁屹,許琉音立馬收起嬉笑,板板正正喚了一聲“大哥哥”。
“好久不見。”
許琉音在圓桌旁坐下來,跑動引起的略急促的呼吸還沒完全平穩,就迫不及待地問:“大哥哥,我的新劇馬上就要首演了,我聽Daddy說祁山最近和海大有合作,學校應該會給你發邀請,到時候你會來嗎?”
秦霄就坐在她身邊,先是在另外一張板凳上安放好那只粉色的毛絨兔,隨即兩指輕壓轉盤,將茶水換到面前,抬手倒了一杯遞給許琉音,示意她慢慢說不用著急。
祁屹:“如果行程沒有另外安排,我會盡量趕過去?!?/p>
云枳不動聲色地抬眸看他一眼,驚覺原來這人也有這么善解人意的時候。
“啊……”許琉音嘟囔一聲,略微有些失落。
在她的印象里,大哥哥永遠都很忙碌,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出國之后就更沒機會看見他的人影。
對比其他更重要的行程,一個匯報演出確實還不值得他親自出馬。
祁嶼見縫插針道:“別傷心,大哥沒時間,他的位置給我就成?!?/p>
“我才不要?!痹S琉音喪著臉,“小嶼哥哥你的品味太差勁了,根本欣賞不來我的劇本,第一排的位置給你就是浪費?!?/p>
“誰要欣賞你的劇本,我是為了……”
后半句還沒說出口,祁嶼就被一道帶著警告的眼風瞥過。
他聳聳肩,悻然閉嘴。
祁屹沒多解釋,抬了抬酒杯,“不管怎樣,提前祝你演出一切順利?!?/p>
……
晚飯一直吃到八點才結束。
醉蟹,肉汁筍,黑醋里脊,話梅小排,蔥香白水魚,黑松露燜口菇……一套定制菜最后由彼得兔茶盤裝盤的甜品收尾。
云枳食量不大,攏共沒動幾筷子,一直都是祁嶼在幫她夾菜,還叮囑她太瘦了要多吃點。
每當這種時候,她總覺得有一束強烈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一頓飯吃得不至于如坐針氈,但到底談不上放松。
和來時一樣,秦霄送許琉音回家,祁嶼喝了酒,叫了代駕要送云枳回公寓。
云枳想拒絕,“都這個點了,你送完我再回去得到什么時候了?!?/p>
“你早點回去休息,我自己打個車就行?!?/p>
“真覺得太晚了,那你就收留我一下唄?!逼顜Z邊往外走邊往她肩上湊,語氣混不吝的,“我還沒住過三十平的房子呢,讓我體驗體驗?!?/p>
“……”
“怎么?不愿意啊?”
祁嶼瞇起眼,附在她耳邊,語調里的懶散勁很足,“上次我哥還問我有沒有和別人同居,我說我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和你感情好著呢,要不要考慮幫我坐實一下這話的可信度?”
云枳沒理會他的科插打諢,敏銳地捕捉到關鍵信息。
她問:“他什么時候問的你有沒有和別人同居?”
祁嶼略微思忖,“好像是上個禮拜的事吧,怎么了?”
上個禮拜,應該就是她搬家的那天。
祁屹當時也問了她,是不是一個人住。
原來是擔心她和祁嶼同居。
云枳荒謬得笑出一聲,用后槽牙輕輕咬碎嘴里清口的硬糖。
濃郁的薄荷味竄上她的舌尖,半晌,她意味不明道:“你哥估計擔心我占完你的便宜,把你吃干抹凈,以后你就拿不出手了?!?/p>
“不會吧?那你打算什么時候真的把我吃干抹凈???”
祁嶼手機震動了好幾次,這會顧著回消息,嘴上應得很敷衍,也沒仔細聽出來她話里的揶揄,“對了,我重新去寺里給你求了個手繩,一會下車你記得拿上,別忘記了。”
云枳愣了下,“什么時候的事?”
“就前幾天。”祁嶼稍顯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脖子,“看你手上光禿禿的,我心里總覺得不太自在。不是都說,紅繩斷是不好的征兆……”
云枳默然:“沒看出來,你還挺迷信?!?/p>
“……我這是為了誰,沒良心的東西。”
祁嶼堅持要送她回公寓,云枳執拗不過只能答應。
等代駕來的間隙,她去了一趟洗手間。
方才她也沾了點酒,但酒量一般,加上的空氣不太流通,從包廂出來后,大腦一直昏昏沉沉的,胃也有點不太舒服。
打開水龍頭想用冷水洗把臉,等她抬頭拂開眼前的水,鏡子里突然出現另外一張臉。
她怔了怔,短暫和這雙黑沉平靜的眼對視。
“祁先生還沒走嗎?”
男人就站在距離她一格的位置,暖黃的頂燈下,水流從他青筋虬結的手背淌過,身上冷調的木質香混合清淡的酒精氣息鮮明地侵入這片空間。
他關掉水龍頭,慢條斯理地抽出幾張紙擦手,“怎么,你找我有事?”
“……沒事,我以為您已經離開了。”
說罷,她重新低下頭,準備再洗把臉磨蹭時間,避開要和他同行的可能。
誰知半天過去了,身后半點動靜都沒有。
難道已經走了?
云枳試探地轉過頭,卻見男人單手插兜站在不遠處,半垂著眸挽著袖口,視線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
他并未刻意冷肅,但不說話時,黑眸帶來的威壓太令人心驚,那種天生的壓迫感是從骨子里滲出來的。
云枳身體不穩地往后退了兩步,反手撐住洗手池邊沿,幾乎是下意識開口,“你怎么還在這?”
連稱謂都變了,看樣子是嚇到不輕。
祁屹眉心的不悅一閃而過,“嚇成這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洪水猛獸么?”
她輕呼一口氣,等緩過神,冷靜地牽出笑:“怎么會,您怎么會這么想?”
“你這么躲避不及,會讓我造成這樣的誤會?!?/p>
云枳趕忙擺手,“沒有,我怎么會把您當洪水猛獸……”
是碰到就變衰的瘟神。
祁屹:“那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p>
“……”
云枳站直身體,恢復了鎮定,“祁先生是找我有事?”
原本以為今晚能幸運躲過和這尊瘟神單獨照面,少聽一點刻薄的冷嘲熱諷,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是要訓斥她不該出現在有許琉音的場合,還是要損她一個門外漢參演話劇不自量力?
長痛不如短痛,她垂下臉,洗耳恭聽。
見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祁屹眸色一沉,指腹劃過口袋里絲絨盒,那股困擾他許久的煩躁感再次從心臟泵向血管。
弄斷了她的手繩,這條鏈子不過是個賠償。
自討煩惱讓Simon把東西送到公寓就罷了,既然選擇親手處理,理智的做法應該是抓緊交出去。
但很顯然,他在猶豫,在搖擺不定。
他甚至搞不清楚為什么。
他究竟有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情緒了?
“祁先生?”
祁屹撩起眼,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面前的人額角和發絲上還掛著水珠,臉頰薄薄的一層緋紅十分醒目。
他從口袋里掏出方盒,語氣平靜又強勢:“拿著。”
云枳下意識接過。
深藍色絲絨盒質感復古又高級,不用打開都知道里面裝的東西一定價值不菲。
她想也沒想,直接把東西遞回去。
“祁先生,這個我不能收?!?/p>
“……”
祁屹蹙眉,語氣沉下來,“我還沒說這是什么。”
“無論是什么,我都不能收?!?/p>
云枳淡淡一笑,聲音很輕,有種溫順的冷靜,“我沒有收您東西的道理?!?/p>
這顯然是個首飾盒,送她首飾,除了是為了賠償她的手繩,不會有別的理由。
上次明確表示自己不需要賠償,她有些不明白他現在這個舉動是什么意思。
不過這個男人對她有偏見,一向不喜她,從來都心思難測。
說不準又是什么考驗呢?誰知道。
所以她也懶得再和他斡旋,就像他曾經告誡她的,相安無事就好。
云枳想了想,主動解釋一句:“那條手繩本來就很多年頭了,斷了不是您的錯,您真的不必掛在心上?!?/p>
男人肩寬腿長,頭頂的燈光被擋住,讓人難以看清他的表情。
見他不語,云枳很干脆道:“阿嶼還在等我,祁先生沒別的事的話,我就先走了?!?/p>
說完,她徑直轉身。
一連走出好幾步,身后的人都沒有要叫住她的意思,她無聲地松了口氣。
很細微的動作,但祁屹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滴水不漏,她的謹小慎微。
祁屹凝眸注視著她,目光深沉,良久,兀地冷笑了聲。
“云小姐?!?/p>
四下寂靜,男人的聲音低沉卻壓著威嚴,云枳沒法裝聽不見,只能停下腳步轉身。
祁屹長腿闊步走上前,今晚第一次正式地直視她的眼睛。
“一個賠償而已,對我而言,不是什么負擔不起的玩意?!?/p>
他的眼神鎖向她,晦暗的眸色如有實質,云枳被迫抬起頭和他對視。
“還是說,你以為拒絕了這份賠償,就能向我證明些什么?證明你從來都不是唯利是圖,是我誤會你?”他微微一哂,唇角的嘲諷清晰無比,“少異想天開了?!?/p>
云枳繃著唇,驀地攥緊了手。
緊了松,松了又緊,就像她腦子里最后那根名為理智的弦。
她咽下情緒,睫羽微垂,問:“祁先生究竟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光線勾勒出他緊繃的面部輪廓,卻遮不住眼底蒙上的陰鷙,“東西我交出去,不是要把選擇權拱手給你,你并沒有拒絕的余地,我也沒時間陪你玩兵不厭詐的小把戲?!?/p>
說完,祁屹向前逼近了一步,重新把東西遞到她面前,似乎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無趣,“現在,東西可以收下了么,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