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女子,姿容明艷大氣,颯爽堅毅,身著锃亮的銀色鎧甲,頭戴柳葉盔,盔上的紅色纓穗在風中飄蕩。她長槍策馬,猶如一座巍峨的山峰,讓人望而生畏,又忍不住心生敬佩。
謝騁微微頷首。
泗娘收起畫像,和胡子叔一起,向著西北方,雙手合十,恭敬的拜了三拜。
謝騁喝了一碗酒,與二人告別。
船只靠岸,二人立在船頭,依依不舍的目送謝騁遠去,許久的時間里,都無法平復情緒。
謝騁不老不死,已經活過了百歲,他們于謝騁,只是百年光陰里的偶然遇見,是一段無足輕重的緣分,如同滄海一粟。
可謝騁,卻是他們有限的生命中的光。
他看著他們從孩童長大,至中年,至暮年,他無心無情,沒有感知人類情感的能力,所以他離去的瀟灑又決絕。
徒留他二人,被傷感裹挾,淚濕雙目。
謝騁返回吉祥客棧的時候,又戴上了面具。
李景州沒敢走,一直等在客棧,看見謝騁回來,激動的險些熱淚盈眶!
“掌印大人,下官核查清楚了祝家造紙坊,特來稟報掌印大人!”
“跟上來。”
客棧一樓大堂早就被清場了,但謝騁想到祝寧的詭計多端,他把李景州帶往了二樓,以免被祝寧的眼線看到。
畢竟,現在還沒到攤牌的時候。
回了房間,謝騁叫人奉了茶,左右卻不見魏驍,詢問緹騎,竟得知魏驍去朱雀巷排隊買茴香牛肉餡餅,至今未歸!
謝騁聽得直蹙眉,“此等小事,魏驍何故親自去做?他若想吃,派個人便是了。”
緹騎偷偷抬眼觀察謝騁的臉色,發現謝騁沒有不悅,才斗膽回道:“掌印大人有所不知,魏大人去買茴香牛肉餡餅,不是為了自個兒吃,是……是給掌印大人買的。”
謝騁愕然,“本官幾時說過要吃了?”
緹騎道:“掌印大人沒說過,但魏大人聽說朱雀巷有家店,掌柜的是西北人,賣的茴香牛肉餡餅是正宗的西北口味。魏大人知道掌印大人從前吃過,而且很喜歡吃,便親自過去采買。”
謝騁面容僵了幾分,抿著唇,良久未言。
緹騎不知謝騁是喜是慍,緊張的大氣不敢喘。
李景州聽了這一耳朵,心里瘋狂打鼓,他并不知道魏驍出門的目的,而魏驍明知他是知府,只要同他知會一聲,莫說買幾張餅,就是把掌柜的叫過來現場做餅,也是輕而易舉的。
但魏驍沒有這樣做。
未曾借他的權勢,亦未曾動用他們北鎮撫司的權勢,而是老老實實的排隊買餅!
李景州突然之間看不懂魏驍了。
而謝騁的反應……
心思籌謀間,突然聽到謝騁開了口:“去接應魏驍。”
緹騎領了命,疾步離去。
謝騁又恢復了原貌,眼神冷淡,似覆著一層薄冰,又似一口枯井,沒有任何波瀾,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盯著李景州,直入正題:“結果如何?”
李景州連忙歸攏思緒,正色道:“回掌印大人的話,這是調查結果,請您過目。”
他雙手奉上案卷。
謝騁一邊閱卷,一邊道:“你且詳述一番。”
李景州即道:“那一場大火,把祝家造紙坊燒了個干干凈凈,下官帶人搜查了廢墟,除了幾張樹皮之外,沒有其它發現,不過水井里的水,不知為何,竟變成了綠色!下官找來大夫查驗,大夫也查不出結果,不知是水里有毒,還是因其它藥物導致了變色。”
謝騁目光一凝,“樹皮?是桑樹皮,還是楮樹皮?綠色的水,可有異常的味道?”
“是楮樹皮,綠水聞起來沒有異常的腥臭味兒,而且十分清澈。”李景州答道。
謝騁思緒翻轉,自從查辦妖禍案以來,眾多線索匯集到一起,已基本上可以確定,祝家造紙坊和樹妖、和祝家脫不了干系,被朝廷列為御供紙的祝家漢皮紙,亦非普通紙,與樹妖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
但讓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出現在《千秋大典》內頁皮紙上的泛著磷光、布滿妖紋的青色妖眼,與樹妖又有何關聯?樹妖的妖性兇殘,見人就殺,如若闖入皇史宬的也是樹妖,那為何,皇城外苑、皇宮大內,竟無一人遇害?
所以,金陵的樹妖,與皇史宬的妖怪,并非同一個!
謝騁分析至此處,捏著案卷的大手,驟然一緊!
結合祝寧為他設局一事,他現今有理由相信,皇史宬的妖怪之所以在《千秋大典》上作亂,是為了將他引到金陵,引到祝家!
綠水、青色妖眼、紙坊幻象,這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足以讓他懷疑,這只妖怪,與祝寧有關!
可祝寧步步謀算,蓄意何為?她明顯是有意將樹妖暴露到他眼皮子底下的,她的真實目的,又是什么?
她是祝氏的家主,按理來說,她須為了祝家的榮辱,拼盡一切,可結果卻恰恰相反,一旦他坐實了證據,為祝家定了罪,便會將祝家連根拔起!
這個年僅十八歲的小家主,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謝騁沉思了許久,李景州看不清他的全貌,只在偷偷一瞥間,看見他眼神閃爍,時而驚疑,時而恍然,時而又費解的樣子,害得他心里也跟著七上八下,緊張至極。
“繼續說!”
“是!”
李景州接道:“祝家造紙坊的各項帳目,目前還沒有查出問題,工人的口供也都對得上。”
謝騁翻到這一頁,看完詳情后,將案卷“啪嗒”一聲扔在了桌上!
李景州心中警鈴大作,連忙跪下,道:“下官愚鈍,請掌印大人指教!”
謝騁寡淡的眸子,多了一絲寒意,“李知府,你坐鎮金陵多年,若只有這點兒本事,便無須怨懟吏部不讓你升遷入京了!”
李景州大駭,“下官不敢怨懟!請掌印大人明鑒,下官為政兢兢業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無過?”謝騁挑眉,仿佛看著一個死物般,無悲無喜,“莫說你的官途了,你的腦袋,怕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