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個人來說，命運的最終結(jié)果都是以人的妥協(xié)屈服而作罷。與其糾結(jié)，不如接受。順暢時好好享受，苦難時默默承受。人生一世，該你承受的，你一樣也少不了。反正人的一生，總要經(jīng)受大大小小的磨難，有的人是一陣子，有的人卻是一輩子。慢慢地，苦難的日子就被過成了習(xí)以為常，即使長夜漫漫，看不見一絲光亮，也只能不管不顧地摸黑走下去。”聽完許金林講的故事，李華同學(xué)接著說道：

我有一個弟弟，比我小三歲。我上高中的時候，他上初中。

高中畢業(yè)那年我沒考上大學(xué)，弟弟也沒考上高中，我們同時回到老家務(wù)農(nóng)。

我是個十分膽小的人，特別怕蛇，可是農(nóng)村的蛇又特別多。這天我和弟弟到田里割麥，一條一米多長的蟒蛇昂著頭向我撲來，我嚇得扔掉鐮刀就跑，同時大叫有蛇！弟弟聞聲趕來，他把自己的鐮刀給我，讓我在前面堵，他空著手在后面追，一會兒蛇就到了弟弟的手上。

弟弟將蛇纏在自己的手臂上，不知道蛇為什么不敢咬他；如果蛇知道自己必死的話，真的應(yīng)該咬弟弟一口！我說的是蛇。

回到家里，弟弟拿起菜刀，正要結(jié)果蛇的性命，父親攔住他說道：“蛇不能沾鐵，沾了會有腥氣。”說完從抽屜里找來一根竹片，對著蛇頸便往下一劃。

竹片滑下一氣呵成，蛇皮整個脫落，蛇肉分成兩半，蛇頭被割下來扔在一旁。

這時媽媽拿來一口石鍋，石鍋不常用，放在屋檐下接雨，媽媽洗了好一陣才將上面的綠苔洗掉。

準(zhǔn)備停當(dāng)，鍋里倒?jié)M水，鍋下塞滿柴。清水里放上白花花的蛇肉，父親又到屋后扯了把野蔥，一會兒香氣就彌漫了整個屋子。

鄰居們聞到香味知道我家在煮蛇，個個跑來看熱鬧；父親心知肚明，叫大家都一起嘗嘗，聽說吃了蛇肉可以解毒。

1989年的時候，桃園中學(xué)一位老師退休，楊兆成校長介紹我去代課，教初三數(shù)學(xué)。

初三學(xué)生分成兩個極端：一類想考高中，學(xué)習(xí)特別認(rèn)真；一類混畢業(yè)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有些十四、五歲的同學(xué)甚至偷偷談戀愛。

當(dāng)時班上有個名叫鄧美麗的學(xué)生，成績特差；不過她喜歡打扮，每天涂口紅，抹胭脂，有時頭上還戴花。因為經(jīng)常留級，十八歲了才上初三。她成天瘋瘋顛顛，與男生搞打說笑。我不是班主任，也不大管她。

后來有一天，我在批改作業(yè)時，鄧美麗的作業(yè)本中出現(xiàn)了這樣一張紙條：

親愛的李老師：您好！

自從您到我們校任教，我便不由自主地愛上了您，如今已到了忍無可忍俗不可耐的地步。英俊少年哪個不善鐘情？妙齡少女誰個不善懷春？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您象雨露一樣滋潤著我的心田......沒有你，我就無法生存......

我對她根本沒有什么意思。我將紙條撕碎扔進(jìn)紙簍，好像沒有這件事一樣。

鄧美麗見我沒有反應(yīng)，以為我默認(rèn)了。以后不管中午或者晚上，她總是到我宿舍請教難題！學(xué)生請教，我不能不講給她聽。她一邊向我微笑一邊連連點頭，鬼知道她有沒有聽得進(jìn)去。

當(dāng)時馬建國同學(xué)也在我們校里，他一心想跟張琳琳老師談戀愛，張琳琳對他愛理不理的，馬建國也不好意思常去；不過每當(dāng)鄧美麗向我請教難題時，馬建國便以不當(dāng)電燈泡為由，跑到張琳琳宿舍里休息，張琳琳也不好拒絕。

鄧美麗不僅課后向我請教難題，有時星期天也到我家里請教。教師也是人，星期天也要休息，而且以她的成績是絕對考不上高中的，我輔導(dǎo)也是浪費時間。這時我便借口要干活，然后到田里轉(zhuǎn)一圈。鄧美麗不走，又向我弟弟請教。我弟弟初中文化，竟然也真的為她輔導(dǎo)！

不久鄧美麗懷孕了，校里勸她退學(xué)。校長又找我談話，問我是不是以輔導(dǎo)學(xué)生功課為名，然后和她發(fā)生了關(guān)系。我說我輔導(dǎo)她功課不假，可我沒有和她發(fā)生關(guān)系。校長不聽我解釋，叫我自動離職，不然就開除。我無法解釋，只好離職回家了。

從學(xué)校回來以后，我跟陳大民一起來到吳江做小工，當(dāng)時鐵狗還沒去。

我剛干了半日，就累得氣喘咻咻，直不起腰來，真想躺到泥漿里大歇一場。那時的我全身是泥漿，衣服臟兮兮的。那一刻，第一次感到生活的疾苦，淚水啪嗒啪嗒地流下來。

等到下班，我飯也不吃，澡也不沖，直趕回宿舍，一頭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醒來，才知道自己的手腳裂開一條條深痕，露出模糊的血肉。我顫抖著身子不敢看。師傅們似乎都有這種經(jīng)歷，并未感到有何詫異，勸我慢慢來，不要急，過一些日子就會習(xí)慣。

師傅們還說，干建筑這行，不要有很高的學(xué)歷，只要肯出力，受得了苦，人人都能干。但想當(dāng)師傅，還需要一些技巧。我剛到時，領(lǐng)班的讓我挑磚、拉漿，這是小工們干的活兒，不僅錢沒人家多，還極其辛苦，不管是刮風(fēng)下雨，還是赤日炎炎，都得工作，沒有多少休息的時間。很多人受不了苦，暈了過去，或累出病來，甚至連命也搭上。

過了半年，一位姓劉的師傅讓我跟他學(xué)習(xí)砌磚的技巧。我喜出望外，因為瓦工工資是小工的兩倍，一般人不肯帶徒。我當(dāng)即向劉師傅請教、致謝。劉師傅高大威武，帶我上到九樓的高空，我的腳早就軟了，不敢靠近圍欄。劉師傅把我拉上搭架，然后一遍遍地給我講解砌磚的技巧，又作示范。我全然沒有聽著，整個身子如同抖米花，不敢俯身向下正視。劉師傅痛罵沒用，硬要我照他剛才的示范做一次。我顫抖著手拿起磚頭，向下瞄了一眼，腦袋忽然像失了控的飛機，感覺四周搖搖欲墜，眼前還出現(xiàn)了金星黑星，一會兒便暈了過去。劉師傅叫人將我抬回宿舍。我知道他是想讓我盡快學(xué)會瓦工本領(lǐng)，多賺些錢。可我天生患有恐高癥，只能在地上干點苦活。

過年從工地回來，有個媒人為我們兄弟介紹對象，她說鄰村有戶人家母女兩個：媽媽名叫吳梅芳，今年四十二，女兒名叫吳小紅，今年十六歲。父母、弟弟推薦我去。我說十六歲太小了，最起碼要等兩年才能結(jié)婚。媒人問我想什么呢？她介紹的是媽媽不是女兒，女兒還在上高中呢！吳梅芳雖然老了一點，不過模樣長得不錯，老公王大海出車禍死了，吳梅芳想再招個男人上門，我看你們忠厚老實，所以才來提親，兄弟兩誰去都行。

經(jīng)不住父母、媒人輪番勸說，弟弟又主動讓賢，我也就同意招到吳家。

我們這里有個風(fēng)俗：男子娶人要花錢，六千、八千不等。男方入贅也要花錢，不過比娶人要少一些。經(jīng)過討價還價，最后確定我出五千塊錢，吳梅芳與我領(lǐng)證結(jié)婚；同時我將戶口從老家遷出，到新家遷入！

事不宜遲，第二年一月，我請雙方親友吃了頓飯，吳梅芳便與我領(lǐng)證結(jié)婚了，吳小紅親熱地叫我爸爸。

春節(jié)過后，吳梅芳勸我出去打工，因為女兒還要上學(xué)，而她只會種田，這個家沒錢不行！

聽她說得有理，幾天后我?guī)先賶K錢，戀戀不舍地離開家鄉(xiāng)來到上海！

到上海干什么呢？原來李明同學(xué)在那里賣菜，聽說一天能掙一百多塊！去年他叫我去時我在校里代課，今年去沒事。

李明在上海民星路菜市場租了一個灘位，每月交二百八十元管理費。他每天三點多鐘到楊樹浦批發(fā)市場買菜，然后馱到民星路菜市場賣。他租了人家一個樓梯間住宿，一個月要給四百元房租！

既來之則安之，當(dāng)天我與李明同睡。第二天剛過三點，李明便叫我和他一起去買菜。他有兩輛自行車，正好一人一輛。我睡眼惺松地爬起來，臉也沒洗便跟他走。路上行人稀少，路燈慘淡。兩個人大約騎了半個多小時才來到批發(fā)市場。市場很大，各種疏菜應(yīng)有盡有：大蒜、青菜、土豆、芋頭......李明貨比三家討價還價，這個買十斤，那個買八斤......最后裝了三麻袋。他讓我馱一只麻袋，他馱兩只。他說我沒來的時候，他一人馱三只麻袋，大約二百多斤！

往回走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公路上車水馬龍，行人眾多。李明將自行車蹬得飛快，行人和其它自行車都被他拋到后面！過馬路的時候，不管是紅燈綠燈，他一概視而不見！交警大聲叫嚷，他也充耳不聞！我因為地形不熟怕掉隊，也跟著他橫沖直撞！

到了市場，李明將各種疏菜在攤位上放好，然后到門口買了四個饅頭，我們倆邊吃邊賣，自然免不了與顧客討價還價。

從早上一直賣到晚上九點，除了土豆和芋頭，其它疏菜都賣完了。李明說他今天賺了九十八塊錢，他高興得象個孩子似的，一邊數(shù)錢一邊大笑！

以后幾天李明一直叫我同去，他的意思我學(xué)會后再單獨干，市場上還有幾個攤位沒租出去。他說賣菜雖然辛苦，可是收入比工廠高，又不必看領(lǐng)導(dǎo)臉色。我一聽連連稱是！

不知是第五天還是第六天早上，我和李明從批發(fā)市場往回趕時，李明由南向北撞紅燈，一輛由西向東的卡車將他撞個正著！李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卡車前輪正好壓在他的臉上！

交警與120救護(hù)車立即趕到現(xiàn)場。李明被送到長海醫(yī)院。其實撞車當(dāng)時他便停止呼吸了，醫(yī)院里自然無能為力！

后來不知事情如何處理的，只記得李明愛人朱小燕到醫(yī)院撫尸痛哭，我也陪她流了不少眼淚。朱小燕與李明生有一子，今年已三歲，現(xiàn)在又懷孕了，李明不肯打胎，堅決要生二胎。

朱小燕到我們宿舍整理李明遺物時，保險箱里除了幾千塊錢，還有一封信和一張五十萬元的保單，朱小燕打開信，只見上面寫著：

“燕，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或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這份保單是我給自己買的，生存受益人是我，身故受益人是你。我如果出意外死了，你拿到這筆錢，請好好照顧自己和孩子。你可以重新嫁人。如果有來世，希望我們還是夫妻。

記得在老家的時候，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并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

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則亦教其以父志為志，則吾死后尚有二李明在也。”

其實后兩句是林覺民在《與妻書》中寫的，李明在此引用，他雖然不能跟那個沖擊總督衙門的烈士相比，不過對老婆的感情卻是一樣的。

朱小燕看完信放聲大哭，發(fā)誓以后決不會嫁人！

幾天后我從十六鋪坐船到南通，再坐中巴車回家，到家時天還沒亮。我大聲敲門，沒人應(yīng)聲。我想門又沒鎖，從里面關(guān)上，家里一定有人！我一腳將門踹開，進(jìn)房間拉亮電燈，只見鄰居王有理仍在呼呼大睡，吳梅芳驚慌失措呆若木雞。

我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好悶悶不樂地回到父母家里。

父親忙問出了什么事情。我把吳梅芳出軌的事說了一遍，并且告訴父親我想回家。

“回家？你說得輕俏！你的戶口已經(jīng)遷出去了，而且給了人家五千塊錢，這里已經(jīng)不是你的家了！”弟弟這時從房里鉆了出來，后面還跟著一個孕婦。

“李老師，您好！您不愛我，您的弟弟愛我！我們在一起已經(jīng)幾個月了，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不是冤家不聚頭！以前的學(xué)生鄧美麗現(xiàn)在竟然成了我的弟媳，弟弟就是這樣為她輔導(dǎo)功課的！

我啼笑皆非，跟吳梅芳結(jié)婚一個多月，五千塊錢沒了，戶口也遷了；弟弟有了女朋友，不要我回來了！

夜里睡在父母房里，父親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從前有位婦女，請了兩個木匠干活，張三發(fā)現(xiàn)婦女搟面時將唾沫掉在面粉里，中午無論如何都不吃面；李四發(fā)現(xiàn)婦女在污水溝里淘米，因此不吃飯。兩個人一個光吃飯，一個光吃面，一個說飯好吃，一個說面好吃。晚上回家時，張三告訴李四面里面有唾沫，李四告訴張三飯里面有污水，結(jié)果第二天兩個人都不去了。如果看不見，誰知道面和飯不干凈呢？”

“問題是張三、李四看見了，自然不可能再吃！我看不見也不生氣！”我說。

“我知道你心里難過，可現(xiàn)在人心不古，到哪里去找三從四德的人啊！你不想去就離婚吧，不過五千塊錢扔水里了。”父親嘆口氣說。

我越想越氣，決定拿起法律武器維護(hù)自己的合法權(quán)益！我找到法律服務(wù)所，要求與吳梅芳解除婚姻關(guān)系，同時返還我的五千塊錢！

工作人員十分熱情，他們耐心地聽我講完事情經(jīng)過，并且仔細(xì)做了記錄。最后讓我交五百塊錢服務(wù)費。

我哪有五百塊錢？可是想到交五百能夠要回五千，我到向馬建國借了五百塊錢，然后交給法律服務(wù)所。工作人員給我開了收據(jù)。

在父母家呆了十天，什么消息都沒有。我到服務(wù)所詢問，工作人員說他們給吳梅芳發(fā)了三次通知，吳梅芳不到場，他們也沒辦法。他們勸我向法院起訴。如果給錢，他們也可以做我的代理律師！

“算了，我不找你們了。我自己上訴，五百塊錢還給我吧！”

“還錢？我們已經(jīng)為你服務(wù)了！吳梅芳不要我們調(diào)解能怪我們？如果大家都象你一樣，我們律師喝西北風(fēng)？”

“你們送三個通知就要五百塊錢，誰知道你們有沒有送？”我說。

“你可以去問吳梅芳啊！五百塊錢還是少的！別人打離婚官司起碼幾萬！你給我一萬，我保證幫你離婚并且要回五千塊錢！”所長胸有成竹地說！

“花一萬要回五千，你當(dāng)我有病啊？”

“佛爭一爐香，人爭一口氣！打官司不就是為了一口氣嗎？這不是錢的問題！你不離婚，吳梅芳永遠(yuǎn)是你的老婆，你就不可以再找別人！”

“我不想找人了！五百塊錢不要了！”我氣急敗壞地回到父母家里，向弟弟借了三百塊錢，又來到上海民星路菜市場。

李明死后，他的自行車電子稱都不知哪里去了，不過攤位及租住房還在。我跟市場管理處及房東打了招呼，承認(rèn)掙了錢給攤位費及房租。他們答應(yīng)后我又到舊貨市場買了一輛自行車一根桿秤，然后象李明一樣到批發(fā)市場買菜。這時候，我身上只剩下八十塊錢！

目睹李明慘死，我一直慢慢騎車，遇到紅燈立即下車。別人一天掙九十、一百，我掙五十、六十。除去攤位費、房租、開銷，每月也沒有多少剩余。到年底，大約掙了五千塊錢。

因為年初跟吳梅芳沒有離得成婚，名義上我們還是夫妻。我強裝笑臉回到家里。吳梅芳一言不發(fā)，她從房里找出一本離婚證書給我，只見上面寫著：

申請離婚，經(jīng)審查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關(guān)于雙方自愿離婚的規(guī)定》，準(zhǔn)予登記，發(fā)給此證。

原來我走后半年音信全無，吳梅芳也找法律服務(wù)所要求離婚。所長收了她一千塊錢，然后將我們兩個人的離婚申請放在一起，就算是協(xié)議離婚了。所長熱心地為我們領(lǐng)了離婚證書，我也沒時間謝謝他了。

93年的時候，弟弟查出得了白血病，需要移植腎臟。

我正好符合條件。

移植前弟弟說好給我二十萬塊錢，移植后卻只給了我十萬。

有了錢以后，我找村長要宅基地建房，王大狗說只能在原有的地基上建房，農(nóng)田不許動。原地基是吳梅芳家的，她都和我離婚了，自然不讓我建房，弟弟也不同意我回去。

因為拆遷安置，桃園建了許多小區(qū)房。我問王大狗小區(qū)房怎么賣，王大狗說小區(qū)房不賣！如果拆遷安置的話，可以面積換面積！你一個平方?jīng)]有，我拿什么給你？

王大狗說得有理，我竟無言以對！后來我將十萬塊錢全部買了意外保險，然后又來到上海民星路菜市場賣菜。

二十年之前，每月掙兩千塊錢，那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因為萬元戶很少。現(xiàn)在菜價并沒有提高多少，利潤還是那么多，兩千塊錢吃住都不夠了！在上海近二十年，雖然吃了不少苦，可還是沒有什么積蓄。

有一年父親催我回家過年，因為沒掙到錢，死要面子的我不肯回家。聽說我過年不肯回去，父親黯然神傷地說：“在外面過年要小心一點，記得多穿衣，晚上不要玩得太晚，沒錢就向家里要，別太省了，有時間記得經(jīng)常打電話回家，別總是幾個月沒消息......”后來他匯了一千塊錢給我。

這就是我的父親，他沒有才高八斗，沒有腰纏萬貫，可他卻用最平凡的真情教會了我做人的道理，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雪中送炭，他含蓄的感情讓我在浮沉的紅塵中找到一絲絲溫暖,我為有這樣的父親而驕傲?。

去年初父親得了肺癌，媽媽腦血管阻塞，弟弟看了不少錢。弟弟說父母養(yǎng)了我們兩個，醫(yī)藥費應(yīng)該共同支付。我說我的錢都買了意外保險，弟弟叫我趕快拿出來！意外意外，你什么時候才有意外？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等不及了！聽他說得有理，我將十萬塊錢又給了他！

那段時間，村子里連續(xù)自殺了好幾個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懼。我總是擔(dān)心，怕父母走上自尋短見的絕路。每當(dāng)我打工歸來，一進(jìn)門都要大聲喊叫，直到聽到父母的回音，我心中才感到石頭落地。

有一次回家很晚，父母都不在家里，我急忙跑到豬圈、廁所里尋找，都不見他們的蹤影。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不由得大哭起來。這時母親從外邊走進(jìn)來，問我為什么哭。我含糊其辭，不敢說出我的擔(dān)憂。母親理解我的意思，她對我說：“孩子，放心吧，閻王爺不叫，我是不會去的。”

去年底弟弟打電話給我，說父親病重，我立即從上海回來，可父親精神很好。一周后我去上海，弟弟又打電話給我，說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

料理完父親的喪事，我打算再去上海賣菜，弟弟不同意。他將舅舅、姑姑們請來，說要與我輪流照顧媽媽。這想法本來也不錯，可我連家都沒有，侄子又不肯與我同住，我怎么照顧媽媽呢？我說每月給弟弟一千塊錢，弟弟說給一萬都不行！

鄧美麗畢竟做過我的學(xué)生，她說輪到他們照顧媽媽時，我可以去上海賣菜；輪到我時，我可以睡到他們房間的沙發(fā)上。我說可以，只要有地方住就行，可弟弟一聽卻十分憤怒地說：“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在弟弟眼里，我竟然成了他人！

媽媽見我與弟弟爭吵，當(dāng)天夜里便上吊自殺了！她雖然說過不會自殺，可我與弟弟為贍養(yǎng)問題爭吵，她實在沒有辦法。

出殯那一天，我家門外的空地上圍滿了人，弟弟請來的戲班吹著哀樂，如泣如訴。圍觀的人們竊竊私語，他們說我媽媽非正常死亡，一定是兒孫不孝！我只能裝著沒聽見。

這時我看到許多人在哭，覺得很奇怪，因為除了我們一家，有誰會真正難過呢？后來聽說那是弟弟請的哭喪人，事后要給錢的。我第一次聽說家里人去世，還可以請人哭。

在上海終不是長久之計，我遲早要回農(nóng)村。侄子小時候跟他父母睡，長大后在爺爺奶奶房里放了一塊門板，自己一個人睡。我回來就跟侄子同睡。侄子小時候很喜歡我，如今三十多歲了，看見我回來就叫我滾！他說我的戶口在吳梅芳村里，應(yīng)該到她那里去！弟弟嘴里罵兒子放肆，心里面卻在暗笑。

可是吳梅芳現(xiàn)在招了別人，與王有理又藕斷絲連，我去干什么呢？我心里暗暗發(fā)誓：父母已經(jīng)去世，我以后再也不回這個家了！萬古到頭歸一死，醉鄉(xiāng)葬地有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