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都沒看刀疤臉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掏出輕薄如卡的手機晃了晃:“老油條欠你的六萬本金,連本帶利,按你們‘行規’的最高額,我已經轉到你海外賬戶了。查收。”語氣仿佛只是付了一筆微不足道的咖啡錢。
然后,他轉向一臉震驚的徐曉,從西裝內袋里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不是普通的紙袋,而是某種防掃描材料的。他抽出里面五疊捆得整整齊齊、每一張都嶄新挺括的鈔票,遞過去時,鈔票上鑲嵌的金屬防偽線在微弱光線下劃過一道銳利的光澤。“哥,這機器人,你留不住。”徐明的語氣放緩了些,但內容卻不容置疑,“它是贓物。老油條從老黃皮的非法倉庫里偷出來的。我追這條線半個月了。這五萬,是給你的補償,按市價只多不少。機器人,我必須帶走交差,否則,‘非法持有并轉賣贓物’的罪名,你擔不起。”
徐曉猛地轉頭,目光如刀般射向癱軟的老油條:“偷的?!你不是說欠了高利貸走投無路嗎?!”他感覺一股涼氣從脊椎升起。
老油條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頭幾乎垂到胸口,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他哆哆嗦嗦地從另一只口袋摸出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是一張打印的“育才中學重點班預繳學費通知單”,金額欄赫然寫著“¥30,000.00”。“我兒子…我兒子爭氣…考上了…最好的重點班…”他聲音破碎,帶著真正的哭腔,“可…可是學費…三萬啊!我一時鬼迷心竅…老黃皮說…說這倉庫里的‘鐵疙瘩’值大錢…弄出來就能…就能…”他說不下去,抬起臟兮兮的袖子想去擦臉,結果袖口上的油污混著淚水,在臉上糊出幾道滑稽又悲涼的黑痕。
刀疤臉確認了手機上的到賬信息,惡狠狠地瞪了老油條一眼,似乎嫌他多事壞了自己強搶的計劃,悻悻地罵了句極其難聽的臟話,朝手下揮揮手,撿起沖擊錘,灰頭土臉地擠出門走了。
徐明嘆了口氣,走上前拍了拍徐曉緊繃的肩膀,語氣緩和了些:“別太難接受。規矩就是規矩。放心,機器人我帶回去會做全面的安全檢測和數據備份。以后…如果你想看看她,或者有什么問題,隨時可以聯系我。”他示意了一下,兩名機器保鏢立刻上前,動作專業而小心地扶住依舊處于僵直狀態的龐麗,向門口走去。
徐曉僵立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三疊皺舊的臟鈔和五疊嶄新的補償,紙幣的邊緣幾乎要嵌進他的掌心。他看著龐麗毫無生氣的背影被攙扶著消失在破損的門口,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滿地狼藉。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正準備跟著溜走的老油條,極其迅速地抬手抹了一下眼角——但那動作過于刻意,而且他抹過的地方,皮膚干燥,并沒有淚水的反光,反而蹭掉了一些臉上的污跡,露出底下正常的膚色。更讓徐曉心頭巨震的是,在老油條轉身彎腰似乎去提他那個破舊工具包時,其外套口袋里的老舊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雖然角度刁鉆,但徐曉清晰地看到鎖屏界面一閃而過的通知預覽:
【中國建設數字銀行到賬通知】尾款金額:¥4,000,000.00已存入尾號8891賬戶。備注:倉儲清理費-結清。
四百萬?!倉儲清理費?!徐曉感覺一股冰水瞬間澆透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所有零碎的線索——過分的恐懼、恰到好處的眼淚、矛盾的說辭、以及此刻這驚人的數字——猛地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老油條似乎察覺到徐曉的目光,身體不易察覺地一僵,隨即迅速恢復正常,轉過身來,臉上努力擠出混合著愧疚和如釋重負的復雜表情,走過來又重重拍了拍徐曉的胳膊,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沙啞:“小徐…這事兒…是叔對不起你…欠你的,叔以后當牛做馬還…可我兒子的前途…比啥都重要…你…你多擔待…”說完,他不敢再看徐曉的眼睛,低著頭,匆匆離開了。樓道里傳來他略顯倉促卻又分明輕快了幾分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
徐曉僵立在死寂的屋內,破碎的玻璃和零件反射著冰冷的光,空氣中彌漫著塵埃和一股陰謀得逞后無形的嘲弄。那八萬塊錢在他手中沉甸甸的,卻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掌心和他曾付出的、可笑的信任。
與此同時,在幾條街外一個骯臟僻陋的小巷口,老油條確認身后無人跟蹤,猛地拐了進去。他臉上那副悲戚、惶恐、卑微的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壓抑不住的、扭曲的狂喜。他靠在斑駁脫落的墻壁上,肩膀開始劇烈地抖動,最終爆發出一陣嘶啞而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淚都飆了出來,用力捶了幾下自己的胸口才順過氣。
“發了…老子這次真他媽發了!”他喃喃自語,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警惕地四下張望,然后哆哆嗦嗦地從內衣袋最深處掏出一個不記名的加密通訊器。
幾天前,一個經過重重加密、來源根本無法追蹤的信號找上了他。對方的聲音經過特殊處理,冰冷而直接,開出了一個他無法想象、也無法拒絕的天價——兩千萬!只要他能將那個型號為“晨曦”、編號特殊的機器人完好無損地弄到手,并秘密移交。對方甚至爽快地先支付了五百萬定金,已經躺在他海外某個幽靈賬戶里。
風險極大,但收益足以讓他鋌而走險,忘掉所有道義和恐懼。他精心策劃了這出戲。
阿武那三個小混混,是他花了幾萬塊雇來的街頭渣滓,任務是制造混亂,試探徐曉的反應,并創造使用神經干擾器的機會——這是為了讓交易看起來更像黑吃黑,降低徐曉懷疑,同時也確保龐麗在沖突中不會受損。刀疤臉,則是他找來的“惡人主角”,演技逼真,要價二十萬,負責施加最大壓力,逼徐曉就范或者讓“強買”順理成章。
而最關鍵的一環,則是他的“表弟”徐明。徐明根本不是什么追查贓物的公司中層,而是他通過黑市中介聯系上的、專門處理這種“特殊物品交接”的中間人。徐明演技精湛,穿著、裝備、說辭都無可挑剔,他要價五十萬,負責在最后關頭“合法”地帶走龐麗,完成計劃的最后一步,并將事情定性,杜絕后續麻煩。那五萬給徐曉的“補償”,不過是左手倒右手,從定金里出的零頭,為了把戲做足,讓徐曉即使懷疑,也抓不到實質證據。
總成本不過七十萬,用剛到手還沒捂熱的五百萬定金支付,綽綽有余。而他將得到剩余的一千五百萬尾款,以及徹底擺脫眼前這潭爛泥生活的機會。
“徐曉啊徐曉…別怪叔心狠…”老油條抹去笑出來的眼淚,眼神變得冰冷而貪婪,“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撿了個誰都想不到的金疙瘩…合該我老油條時來運轉!”
他小心翼翼地將通訊器收好,深吸了幾口污濁的空氣,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現在,他需要立刻聯系那個神秘買家,確認“貨物”已由“快遞員”徐明接收,并安排最終的交割地點和時間。一千五百萬,他下輩子都能躺在錢堆里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慣常的、略帶愁苦和卑微的表情,像個剛忙完活計累壞了的老工人,慢慢踱出小巷,匯入街上麻木的人流之中,仿佛剛才那個在巷子里癲狂大笑的人從未存在過。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從一開始就建立在巨大的信息差之上。他更不知道,他沾沾自喜騙來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金疙瘩”,而是一個足以將他、將那個神秘買家、甚至將更多人卷入毀滅風暴的……潘多拉魔盒。
徐曉手中的八萬塊錢,和老油條夢想中的一千五百萬,在這場剛剛開始的巨大漩渦中,都顯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