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大營,中軍帳內。
圉縣縣令呼圖雄,一個身材肥碩、穿著錦袍卻套著半身皮甲的胡人官員,正志得意滿地捋著胡須,對帳下幾名胡人將領夸下海口:
“諸位!看到了嗎?天佑我大魏!這支不知死活的赤幘殘軍,竟自己送上門來了!他們連續攻占數縣,已是強弩之末,又裹挾數萬累贅,行軍遲緩,正是我軍以逸待勞、一舉建功的良機!”
他揮舞著粗短的手臂,興奮道:“只要在此全殲了這支西魏境內最后一支成規模的赤幘軍,本官的功績簿上必將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屆時,升遷晉爵,指日可待!爾等也將跟著飛黃騰達!”
帳內胡將們聞言,一個個眼冒精光,激動地捶胸頓足,嗷嗷叫嚷著要將漢人軍隊碎尸萬段,仿佛勝利已是囊中之物。
與此同時,在距離戰場數里之外的一處隱蔽山丘上,司馬彥、陳福祿以及幾名親信隊率,正遙遙眺望著山谷兩側對峙的大軍。
當看清那支風塵仆仆卻軍容嚴整的赤幘軍打出的主將旗號時,司馬彥瞳孔驟然收縮,心頭如同被重錘擊中,失聲低呼:
“張字旗?!難道是……赤幘大王的軍隊?!”
赤幘軍的創始人,那位號稱要光復中原、席卷天下的梟雄,便姓張!雖然其主力早已在年前的一次大戰中潰散,本人亦生死不明,但“張”字旗的出現,依舊代表著赤幘軍的正統和大義名分!
司馬彥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晴不定,心中開始劇烈掙扎、忐忑起來。
如果這支“張”字軍戰敗了,那還好說,死無對證,他依舊可以打著赤幘軍的旗號在陳家堡逍遙自在。
可如果他們戰勝了……事后清算起來,發現自己這支同屬赤幘軍序列的部隊,就在附近卻隔岸觀火,未曾施以援手,那便是見死不救、背棄同袍的大罪!
屆時,自己必將失去大義名分,成為眾矢之的,甚至可能被其他抗胡勢力共討之!
畢竟,他現在的名頭,仍是赤幘軍麾下的一部曲率。
去救?風險極大。
對方胡兵數量遠超己方,己方這三百來人投入進去,杯水車薪,很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而且,一旦匯合,自己這點家底恐怕立刻就要被“正統”收編,再難有自主權,哪里比得上現在獨霸一方、自在快活?
不去?后患無窮。
一旦對方獲勝,秋后算賬,后果可能比戰敗更慘。
去與不去,皆是兩難!
陳福祿在一旁,將司馬彥臉上變幻的神色盡收眼底,稍一思忖,便大概猜到了他心中的糾結。
他目光掃過遠處嚴陣以待的胡人大軍,又看了看那支雖顯疲憊卻陣列森嚴的“張”字軍,心中已有計較。
他上前一步,對司馬彥拱手,主動開口,聲音平靜卻打破了凝重的氣氛:
“侯丞,看旗號,當是赤幘大王的部屬無疑了。于情于理,我軍既同屬赤幘,皆以抗胡為志,此時都該前去拜會,聽候調遣才是。”
司馬彥眉頭緊鎖,沉默不語,臉上肌肉抽搐,顯是內心斗爭極其激烈。
陳福祿知他心病,繼續道:“然我軍新遭重創,臥牛山基業盡失,兵力折損殆盡,如今僅剩這三百余殘兵,守堡尚顯不足,實無力正面助戰。若是貿然前往,非但無濟于事,若指揮失當,反而可能拖累大王本部。”
這話說到了司馬彥心坎里,他微微點頭,但憂慮未減:“話雖如此,若其戰勝,怪罪下來……”
陳福祿微微一笑,語氣沉穩:“故此,在下愿代侯丞,前往大王大營出使一行。”
“哦?”司馬彥猛地看向他。
“在下前去,可陳明我部困境,臥牛山失陷,兵力十不存一,僅能勉強自保,實無法出兵助戰,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如此,既全了禮數,表明了立場,又可避免我軍被即刻收編或強令參戰。同時,亦可近距離觀察其虛實,了解這位大王究竟是何等人物,意圖何在。侯丞亦可在此繼續觀望戰局,相機而動。此乃兩全之策。”
司馬彥聽完,眼中頓時爆發出驚喜的光芒!此計大妙!
既保全了面子和大義,又保住了里子和實力,還能探聽虛實!
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解決方案!
他越想越覺得可行,看向陳福祿的目光充滿了贊賞和慶幸。
此人真是自己的張良陳平!
總能在他陷入困境時,想出絕妙的破局之法!
“好!好!就依陳兄弟之策!”司馬彥重重一拍大腿,臉上陰霾盡掃,“此事非陳兄弟你去不可!你機變百出,定能隨機應變,將此行辦得圓滿!”
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叮囑道:“務必小心!見機行事!若事不可為,以保全自身為要!”
“在下明白!”陳福祿拱手領命,眼神沉靜。
陳福祿帶著兩名隨從,策馬繞開胡人營寨正面的開闊地,沿著山林邊緣疾馳。
越是靠近西面的赤幘軍陣列,越能感受到那股凝重肅殺的戰前氣氛。
軍容遠比想象中嚴整。
雖經長途跋涉又攜民夫,但營寨布置得法,壕溝、拒馬、哨塔一應俱全,士卒面容疲憊卻眼神銳利,巡邏隊紀律森嚴,見到陳福祿這三名不明身份的騎手接近,立刻有數支小隊弓上弦、刀出鞘,警惕地圍了上來。
“止步!何人闖營?!”一名隊率模樣的軍官厲聲喝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氣。
陳福祿勒住馬韁,示意身后隨從收起兵器,自己在馬背上拱了拱手,朗聲道:
“諸位兄弟莫要誤會!我等乃是臥牛山赤幘軍!聽聞大王旗號在此,特奉我家軍侯丞之命,前來拜會,聽候調遣!”
“臥牛山?”那隊率愣了一下,似乎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但警惕未減,“可有憑證?如今胡虜在前,細作猖獗,空口無憑,難以取信!”
陳福祿早有準備,從懷中掏出一面略顯破舊卻清洗得很干凈的紅幘軍旗幟,以及一塊刻有“臥牛山司馬”字樣的簡陋木牌:“此乃我軍旗號與我家軍侯丞信物。還請通傳。”
那隊率仔細查驗了旗子和木牌,又與旁邊幾名老兵低聲商議了幾句,臉色稍緩,但仍未放松:“在此等候!不得妄動!”
說完,令手下看住陳福祿三人,自己快步向中軍大營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