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千心中了然,面上卻恰到好處地露出受驚的表情,后退了半步:“周……周公子?你深夜在此,有何貴干?蛤蟆油…是什么意思?”
周榮升緊走兩步,壓低了聲音,幾乎是逼問的語氣:“大小姐,明人不說暗話。那兩句詩,‘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你究竟是從何處聽來的?”
這個問題,在他心里憋了太久,像一團火在燒。
他身為穿越者是最大秘密,是他絕對不能在這個世界暴露的BUG。宋千千的出現,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他必須搞清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同類”。
宋千千看著他緊張到近乎扭曲的臉,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派茫然:“什么明人不說暗話?周公子在說什么,我聽不懂。那兩句詩……有什么問題嗎?”
她眨了眨眼,那雙清澈的眸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無辜:“那是我從前在鄉下時,無意中翻到的一本殘破古籍上的。那書紙頁泛黃,連書名都爛掉了,我只覺得這兩句讀著上口,便記了下來。難道……這詩有什么不妥之處嗎?”
這個解釋天衣無縫。
一個無法考證來源的孤本。
周榮升懸著的心,瞬間落下了一大半。
他故作輕松笑著解釋道:“剛剛只是在用蠻夷語和大小姐打招呼。我看大小姐如此博學多才,以為大小姐也會蠻夷語。一般我如此問,你就會答 I am fine,thank you。”
原來不是“同類”,只是運氣好,發現了“前輩”留下的痕跡。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臉上甚至重新帶上了那副自以為是的笑容:“原來如此。是我唐突了。只是那兩句詩意境太過絕妙,在下聞所未聞,一時好奇罷了。”
他松了口氣,但新的憂慮又浮上心頭。看來,在他之前,已經有穿越者前輩來過這個世界,甚至還留下了詩篇。就是不知道這位前輩如今是死是活,以后自己再“創作”詩詞,會不會有被這位前輩當場拆臺的風險?
想到這里,他看宋千千的眼神也變得復雜起來。
而這一幕,盡數落在了不遠處的回廊拐角,一個怨毒的視線里。
宋嬌嬌根本沒回自己的院子。
她被母親強行趕走,心中又氣又急,怎么可能放心?她悄悄折返回來,本想看看周榮升的去向,卻沒想到,竟讓她看到這樣一幕——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竟然在假山背后,與宋千千那個鄉巴佬私會。
夜色朦朧,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只能看到周榮升神情激動,而宋千千則是一副柔弱無辜的模樣。這在她看來,就是**裸的勾引。
宋千千那個賤人,她果然也看上了周榮升的才華和潛力,想要跟自己搶!
宋嬌嬌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嫉妒的火焰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點燃。她死死地盯著宋千千那張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的臉,心中涌起無盡的恨意。
好,好得很!
宋千千,不會讓你得逞的!
宋嬌嬌悄無聲息地隱入黑暗,眼中的惡毒光芒,比天上的寒星更冷。
花園里,周榮升自以為弄清了狀況,便不再糾纏,沖宋千千拱了拱手,轉身意氣風發地走了。
宋千千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無人察覺的弧度,這才繼續朝梧桐院走去。
剛一進屋,貼身丫鬟白芷就迎了上來,臉上帶著幾分興奮:“小姐,您可回來了。夫人派人送了好多東西來,您快瞧瞧。”
房間的桌案上、軟榻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錦盒與衣料。
宋千千走上前,隨手打開一個盒子。
剎那間,珠光寶氣幾乎要閃瞎人的眼。一支赤金打造的鳳凰步搖,鳳口銜著一串飽滿圓潤的東珠,翅羽上鑲滿了細碎的紅寶石,工藝繁復,華貴逼人。
她又拿起一匹料子,是時下最名貴的織金云錦,大紅的底色上用金線繡著纏枝牡丹,在燭光下流光溢彩,艷麗無匹。
其他的衣衫首飾,無一不是如此。石榴紅的宮裝、寶藍色的褙子、亮紫色的襦裙……配的也都是分量十足的金飾、光彩奪目的寶石。
這些東西,每一樣都價值不菲,堆在一起,簡直像一座小金山。
春桃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小聲道:“小姐,夫人待您可真好。這些東西,怕是比二小姐庫房里的還好呢!”
宋千千卻只是靜靜地看著,眼神一點點冷了下去。
好?
這哪里是好,這分明是淬了毒的蜜糖,是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她緩緩走到妝鏡前,鏡中映出一張蠟黃的小臉,雖然五官精致,但是身材因為長年的營養不良和過度勞作而顯得格外瘦小干癟,像一棵還沒長開的豆芽菜。
她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金鳳步搖,比在自己頭上。那過分的華麗與貴重,與她這張稚氣的臉、枯黃的發形成了無比諷刺的對比,非但沒有增添半分顏色,反而襯得她愈發灰頭土臉,像個偷戴了主母首飾的小丫鬟,充滿了不倫不類的滑稽感。
她又拿起那匹大紅的織金云錦,在身前比了比。那濃烈奪目的顏色,瞬間就將她整個人都吞沒了,只顯得她膚色更加暗沉,氣色更加萎靡。
這些衣服,這些首飾,確實都是頂好的東西。
但它們,沒有一件是適合她的。
它們是為宋嬌嬌那樣的女子準備的——身形高挑,肌膚雪白。只有用富貴養出來的女人,才能撐得起這般濃墨重彩的華麗與貴氣,穿出牡丹花開般的富貴雍容。
而她宋千千穿上,只會像一只烏鴉,偏要將自己插滿五彩的翎羽,最終淪為所有人眼中的笑柄。
宋嬌嬌的算盤,打得真是精妙。
這一招,叫捧殺。
她明面上送來最好的東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誰都得夸她一句“姐妹情深,大度善良”。
可若是自己穿了,便是在全侯府人面前自取其辱,坐實了“鄉下丫頭沒見識,不知好歹”的名聲。
若是不穿,那便是“不識抬舉,辜負了母親和妹妹的一番好意”,一個“心胸狹隘,嫉妒妹妹”的帽子就扣了下來。
無論她怎么選,都是錯。
“呵。”宋千千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隨手將那華美的布料扔回桌上。
絲滑的云錦落在冰冷的桌面上,發出“沙”的一聲輕響,像是一句無聲的嘲諷。
宋嬌嬌啊宋嬌嬌,你的手段,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作嘔。
前世,你用這些小伎倆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間。
這一世,你以為故技重施,還能得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