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梧桐院內，宋千千靜靜地坐在妝鏡前。

鏡中的少女，身穿大紅織金云錦制成的襦裙，她的頭上，沉甸甸的赤金鳳凰步搖隨著最輕微的動作晃動。

這身華服，穿在一個身形高挑、膚白貌美的女子身上，是艷冠群芳。

而穿在她這個身材干癟、面色蠟黃的豆芽菜身上，則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

衣服像偷來的，首飾像搶來的。

宋千千被這耀眼的富貴襯得愈發卑微，像一只被強行按在錦緞堆里的丑小鴨，渾身都寫滿了滑稽與不配。

“小姐……”一旁的白芷欲言又止，“這衣裳怎么穿起來這般……也太……”

“太什么？”宋千千從鏡中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這可是宋嬌嬌親自為我挑選的，是頂尖的料子，時興的款式。母親也說了，二小姐的審美是滿京城都公認的出眾。這般好意，我若是不穿，豈非辜負了她的一片好心？”

她嘴上說著感激，眼神卻冷如寒潭。

白芷不敢再多言，只能沉默地為她整理著那明顯過長的裙擺。

宋千千站起身，那華麗的布料瞬間在她腳下堆成一團，行動間處處掣肘。

很好。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去往老夫人松鶴堂的路，今日格外漫長。

府中的下人來來往往，每一道投射過來的目光，都像一根細細的針。起初是驚艷于那身衣料的華貴，但當視線落在她那張蠟黃的小臉上時，便瞬間轉為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嘲弄。

那些竊竊私語，像蚊蚋一般嗡嗡作響。

“看，那就是剛找回來的大小姐……”

“天啊，她怎么穿成這樣？像個唱戲的。”

“這身布料這般貴重，穿在她身上真是糟蹋了……”

宋千千對這一切充耳不聞，她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走得沉穩。

終于，松鶴堂近在眼前。

就在她即將邁上臺階的那一刻，腳下被那過長的裙擺狠狠一絆。

“啊——”

宋千千發出一聲恰到好處的驚呼，身子猛地向前傾倒，似乎下一刻就要以一個狼狽至極的姿勢摔在地上。

“小姐！”白芷驚叫著去扶。

周圍的丫鬟婆子也都嚇了一跳。

然而，宋千千卻在最后一刻，用盡全身力氣穩住了身形，只是踉蹌了幾步，雙手撐在了門框上，鬢邊的金鳳步搖劇烈搖晃，發出叮叮當當的亂響，無比狼狽。

這一聲驚呼，成功地驚動了屋內的所有人。

她抬起頭，喘息未定，臉上帶著受驚后的蒼白，望向屋內。

松鶴堂內，檀香裊裊。

正位上坐著的，正是老夫人，她的身邊，陳夫人和打扮得清雅脫俗的宋嬌嬌正陪著說話。

此刻，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釘在她身上。

“千千？大清早的，在門口吵嚷什么？成何體統。”陳夫人率先皺眉呵斥。

宋千千連忙站直身子，垂下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惶恐模樣，聲音細弱蚊蠅：“母親恕罪，是……是女兒不小心，被裙子絆了一下，驚擾了老夫人和母親。”

老夫人的視線，如同一把銳利的刀，將她從頭到腳刮了一遍。

“千千，你這衣服……”

陳夫人連忙接話：“母親，這是嬌嬌給選的，都是最華貴的料子，首飾也是最好的。”

宋千千抬起頭，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帶著濃濃的自卑與局促，對著老夫人福了福身。

“老夫人安好。千千……千千知道自己身子矮小，皮膚也不夠白皙，配不上這么好的衣服。可這是妹妹的一片心意，也是千千這輩子……第一次穿這么貴重的東西。”

她說著，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哽咽，眼圈微微泛紅。

“所以，我就想著，一定要穿來給老夫人瞧瞧，讓您也知道，母親和妹妹待我有多好……”

宋嬌嬌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沒想到宋千千非但不惱，反而將這“捧殺”的毒藥當成蜜糖，還高高地舉起來，送到老夫人面前，讓所有人來“品鑒”。

果然，老夫人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她那雙精明的眼睛，在宋千千身上那件幾乎要將人吞沒的華服上停留了片刻，又轉向她那張自卑怯懦的小臉。

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接親宴，你便準備讓千千穿這身去？”老夫人終于開口問候夫人，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陳夫人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

老夫人便繼續道：“你可知道，這次的宴會，來的，都是與侯府沾親帶故的王公貴族，勛貴世家。用的是我老婆子這張老臉，遞的帖子。”

她猛地將視線轉向陳夫人，語氣驟然轉厲：“妙容，我問你。千千這身，合適嗎？”

最后三個字，如同冰錐，直直刺向陳夫人。

陳夫人的心猛地一顫，細細打量了宋千千，額上瞬間滲出了冷汗。在老夫人的目光下，所有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能說合適嗎？

瞎子都看得出來，這身衣服穿在宋千千身上，簡直就是一場笑話！讓宋千千穿成這樣去接親宴，丟的不是宋千千一個人的臉，是整個承安侯府的臉，更是她這個當家主母的臉！

“母親……是……是不太合適。”陳夫人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哼！”老夫人重重地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頓，發出“砰”的一聲悶響，“一句不合適就完了？你是怎么當這個家的？親生女兒的接親宴，你竟如此輕慢。這是不重視千千，還是不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里？”

“母親息怒！媳婦不敢！”陳夫人嚇得立刻跪了下去，“是媳婦的疏忽。只是……只是時間太趕了，府里的繡娘怕是來不及為千千量身裁制新衣……”

“來不及？”老夫人冷笑一聲，“我看不是來不及，是沒用心！”

她目光如電，掃過一旁臉色煞白的宋嬌嬌，最終又落回陳夫人身上。

“罷了。”老夫人一揮手，聲色俱厲地吩咐道，“去。把我的庫房打開，將前兩日宮里剛賞下來的那匹‘煙雨織’拿出來。再拿我的帖子，立刻去請‘霓裳坊’的蘇掌柜過來。告訴她，天黑之前，我要看到一件為大小姐量身定做的新衣，讓她帶上坊里最好的十個繡娘，工錢加倍。”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煙雨織”是江南進貢的上品，一年也不過幾匹，有價無市。

“霓裳坊”更是京城第一的成衣鋪，掌柜蘇娘子一手裁衣的絕活，只為宮里的貴妃和一品誥命夫人們服務。

老夫人竟然為了宋千千，動用了如此大的人情和本錢。

宋千千感動的看著祖母。祖母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對她最好的人。

就算為了祖母，她也定會盡全力保住安定侯府。

“是！”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不敢怠慢，立刻領命而去。

一旁的宋嬌嬌，看著老夫人對宋千千那毫不掩飾的維護，嫉妒的毒火幾乎要從她的眼睛里噴出來。

“嬌嬌，你給我跪下。”

老夫人突然轉頭，看著宋嬌嬌呵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