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郵遞員的自行車鈴鐺聲打破了午后的沉悶。他站在杜家院門口,高聲喊道:“杜瑜的錄取通知書!”
杜母正在廚房和面,聽到喊聲,手上的面粉都來不及拍,跌跌撞撞跑出去,顫抖著接過那封薄薄的信封。她盯著信封上燙金的大學校徽,眼淚“啪嗒”砸在上面。
杜瑜成了杜家第一個大學生。
消息傳開,村里人紛紛上門道賀。杜母笑得合不攏嘴,可一轉身,就聽見杜軍的老婆在屋里摔盆砸碗:“家里窮得叮當響,還供大學生?我的兒女喝西北風去?”
杜母推門進去,正看見李瑛扯著杜軍的衣領哭鬧:“你要是敢拿錢給你妹讀書,咱倆就離婚!”
“撫養你的兒女是你該操心的事。”杜母冷冷道,“阿瑜是我的女兒,我供她讀書,與你何干?”
李瑛被噎得臉色鐵青,從此連表面的和睦都懶得維持,整日在家里撒潑打滾,罵罵咧咧。氣不順時,連安安都成了她的出氣筒。
那天,三個孩子在院里玩鬧,不小心撞倒了酒柜,“砰”的一聲,酒瓶碎了一地。
李瑛聞聲沖出來,厲聲問:“誰干的?”
嬌嬌和弟弟怯怯地指了指安安。
安安站在原地,小臉繃得緊緊的,一言不發。李瑛抄起掃帚就往她身上抽,邊打邊罵:“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白吃白喝還禍害人!”
安安被打得踉蹌,突然蹦出一句:“日你媽!”
——這是跟村里那個叫杜欣的女孩學的。那女孩八歲了,被慣得無法無天,總欺負安安,罵她是“婊子養的”、“日你媽”。安安和她體型相差懸殊,只能護著弟弟妹妹逃跑,沒想到今天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李瑛瞬間暴怒,一腳踹在安安胸口。杜軍慌忙來攔,卻被李瑛連抓帶撓,嬌嬌和弟弟嚇得哇哇大哭。
“我今天就替你媽好好教訓你!”李瑛揪著安安的頭發往墻上撞。
杜母回來時,看見安安鼻青臉腫地縮在墻角,頓時心如刀絞。可她知道,替安安出頭只會讓家里雞犬不寧,最終只能摟著外孫女默默流淚。
夜里,她再次撥通了杜若的電話。
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后,杜若輕聲說:“媽,阿瑜的生活費我來給。我每個月也會寄錢給李瑛,請她……高抬貴手。”
為了湊夠杜瑜的學費,杜母開始起早貪黑地賣菜。
每天凌晨四點,她就拉著架子車出發,走六公里山路到縣城集市。她的菜總是第一個被搶光——便宜又新鮮。下午,她又頂著烈日挨家挨戶賣西瓜。
那天,杜母正吃力地拉著滿車西瓜爬坡,突然暴雨傾盆。架子車在泥濘中打滑,千斤重的西瓜像野獸般拖著她往后墜。
“松手!快松手!”路人大喊。
杜母咬著牙,最終還是松開了肩上的繩索。西瓜像逃命的兔子,咕嚕嚕滾下山坡,架子車歪在路邊,車輪深陷泥坑。
她呆呆站在雨里,抹了把臉,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回到家,安安撲上來抱住她的腿。杜母擠了羊奶,煮沸以后晾涼給孫子喝,安安眼巴巴地盯著,等他喝飽了,最后一口遞給安安。安安仰頭喝了,舔了舔嘴,發出滿足的吧唧聲。杜母又倒了半瓶水晃了晃,安安照樣喝得香甜。
杜母喂了豬和騾子,開始和面做飯,安安寸步不離。
杜母炒菜的時候,安安就蹲在灶臺前添柴,火光照亮她紅撲撲的小臉。
2003年9月,杜瑜終于踏進大學校園。
貧困像塊顯眼的補丁,貼在她身上。室友們討論新款包包時,她只能低頭搓洗發白的牛仔褲;食堂打飯,她永遠選最便宜的土豆絲。
“姐,她們都看不起我……”深夜的電話里,杜瑜泣不成聲。
杜若連夜裁剪了一條上海最流行的碎花連衣裙寄去。此后每逢換季,包裹里總有新衣:牛仔外套、荷葉邊襯衫、及膝套裙……都是她照著雇主家小姐的款式做的。
“抬頭走路,”杜若在信里寫,“咱們不比任何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