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宮變……
一聽到“宮變”這倆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事實上確實,準確來說整個嘉靖一朝的重大轉折,就跟這件事有著最緊密的關系。
算一算,因為這件事直接搭進去兩個皇帝的妃子,十六個宮女,間接抬走了現任皇后以及剛剛被整下臺的前內閣首輔夏言。
大明朝的后宮之主以及文官集團的頂級官僚都被卷了進去。
連帶著一大堆倒霉蛋,稀里糊涂被我大明朝的族譜消消樂**給剁了腦袋。
怎一個慘字了得!
只因為我們的道長皇帝陛下差一點就在今晚上羽化成仙了!
商云良心中發寒。
說實話,這些人跟他的關系都不大,前有“醫道高手”劉文泰珠玉在前,藥死了皇帝一時半會兒屁事沒有。
他倒不擔心這一刀能立刻砍向自己。
但問題是,這事兒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還帶走了一個人:
現任太醫院院使,被加了工部尚書榮銜的御醫許紳。
而這人,是自己的老師!
商云良穿越前就是明史愛好者,他很清楚地記得上面是這么記載的:
“三月,許紳得疾,曰:“吾不起矣。曩者宮變,吾自分不效必殺身,因此驚悸,非藥石所能療也。””
然后……然后人就沒了。
商云良打死都不信,一個在所有太醫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幾副藥把本來都在閻王爺那里報到的皇帝給拉回來的人,會在救活皇帝后沒幾個月就這么死了。
還是被嚇死的?
這里面沒點事情騙鬼去吧!
在這個極其注重師徒傳承的古代,自己的老師知道了不該知道的,說不得就是被滅了口,自己身為他的徒弟,那能有個好?
完犢子了!
商云良在心里哀嚎。
值房外。
一個穿著青綠圓領袍的太監立在瓢潑大雨中,腦袋上的圓頂氈帽濕噠噠地扣著,一張臉上全是水。
剛剛就是他闖進了太醫院,一嗓子把這里的所有人都驚醒了。
商云良開門,站在值房門口,今夜輪他值班,有事按理他也必須第一個響應,況且他也知道發生了什么,這不是他能躲就躲得過去的事。
“公公,這里來。”
商云良給這個狼狽不堪的太監招手,示意他靠近。
在這人連滾帶爬過來的時候,他自報家門:
“太醫院商云良,敢問公公夜闖太醫院,所為何事?”
他其實聽清楚了剛剛那一嗓子,但他就是個八品太醫,想要知曉更多的信息,只能從這些底層的太監嘴里套出來。
反正宮里的那位估摸著這會兒已經在駕鶴西去的邊緣了,多一分鐘不多,少一分鐘不少,問題不大。
那年輕的太監三兩步來到了房檐下,聽到商云良的話,立馬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哎呦……我的商太醫,趕緊跟咱家到翊坤宮去……”
聲音里的急迫根本不像是裝出來的。
商云良心中有底,腳下卻是站得很穩,他說:
“公公,你得跟我說清楚發生了什么。”
掃了眼渾身是水的太監,商云良語氣嚴肅:
“太醫院直歸陛下,若要進宮,至少需要司禮監呂公公的手書。”
對方是個七品太監,自己是個八品,但太醫院的人可不會因為對方比自己官大就隨意聽從調遣。
聽到商云良的話,這太監臉上焦急的表情更甚。
商云良說的沒錯,調遣太醫入宮確實需要司禮監的公公們做主才行,然而,事發突然,公公們全都趕到翊坤宮去了,就派自己這個腿腳最利索的前來叫人。
慌忙之下誰還顧得上寫手書蓋印呢?
太監知道估計是陛下那邊出事了,但具體的他也不太清楚,就算知道了,按宮里的規矩他也不能說。
顯然經驗不足的年輕太監只是一個勁兒地拉商云良的胳膊,但他根本拽不動。
雙方正僵持的時候,另一道聲音伴隨著靴子踩踏積水的腳步聲傳來:
“怎么回事?商太醫,你們在做什么?”
商云良扭頭一看,來人披著一件灰袍,撐著一把油紙傘,另一只手提著個燈籠,內里還能看到白色的里衣,顯然就是從床上匆匆爬起來的。
商云良站在廊下,一把甩開太監抓著他的手,朝來人拱手作揖:
“徐大人。”
來人是太醫院的院判徐偉,六品官,商云良得稱呼對方為“大人”。
徐偉走近,持著燈籠的手抬起,讓光亮近了站在一邊的太監些,打量一番,問道:
“說清楚,發生了什么?”
這太監又把剛剛的話重復了一遍,在宮里待了這么多年的徐偉立刻瞳孔就是一縮。
他不懷疑眼前的太監敢沒事假傳命令讓他們入宮,他們這些人本就不負責宮里的其他貴人,進宮只能去見皇帝。
皇帝要無事,假傳命令的人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現在,能讓司禮監慌到連手書都忘了。
難道說……
徐偉聲音不自覺地有點顫抖:
“陛下……”
他看了眼依舊站在不遠處,表情并無多少緊張,仍舊氣定神閑的商云良,心中嘆息一聲,只當是這小子不諳世事,不明白這里面的危險。
“商太醫,既然這位公公說了,那你我二人就立刻入宮一趟。”
商云良聽得出來,這不是跟自己商量的語氣。
既然有人能在前面頂包,那他也無所謂。
雖說自己套話的想法失敗了,商云良也不遺憾,只是點點頭。
“那行,就按徐大人的意思。”
剛剛那一嗓子顯然把整個太醫院都喊醒了,這個時候院子里已經陸陸續續出現了其他人影。
徐偉心中著急,也沒等其他同僚,匆匆收拾了東西,帶著商云良就朝著內宮的方向疾步走去。
暴雨不停,白天再光鮮的紫禁城,如今也只能匍匐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只有那廊下掛著的,在風中來回搖曳的燈盞發出的微光,才能偶爾勾勒出這間間殿宇黑沉沉的輪廓。
雖然此時已經是深夜,但顯然,這個夜晚并不平靜。
紫禁城里已經戒嚴,兵丁已經開始一隊隊地涌進來。
“是錦衣衛。”
商云良認出了這些人的身份。
果然,就是今夜,壬寅宮變,否則,絕不至于讓錦衣衛封鎖皇宮大內。
“得隨機應變了,我得小心點,這里面的水太深。”
“如果史料記載沒問題,師傅今夜天明前必到,我得先見到他再說。”
商云良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