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入宮的過程相當順利,錦衣衛(wèi)中顯然有人認識徐偉這張老臉。
這個節(jié)骨眼上再攔他們,那就是在純純找死了。
士兵們雖然被叫起來加了個夜班,但顯然腦子還是夠數(shù)的,沒人不開眼上來為難。
“兩位,先隨我去翊坤宮。”
太監(jiān)回頭說了一句,腳下飛快,幾乎就是在小跑,商云良在后面跟著無所謂,但上了年紀的徐偉卻給累的氣喘吁吁。
商云良注意到,老家伙幾次想抬手,張了張嘴最后都把到喉嚨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這個陣仗傻子都清楚,一定是陛下出事了。
外面議論議論無所謂,都到了這里,再隨便嚼舌根,不知道啥時候啊,這肩膀上的腦袋就么得了。
翊坤宮在紫禁城的西邊,他們已經(jīng)距離不遠了。
商云良看著那越來越近的殿宇,腦海中記憶急速涌動:
“壬寅宮變,嘉靖皇帝在翊坤宮被十六個宮女差點勒死。”
“這地方的主人是曹端妃,沒記錯這女人在嘉靖帝剛醒來不能理政的時候,就被方皇后給直接當作宮變的罪魁禍首之一給弄死了。”
“好像還凌遲來著。”
“有一說一,挺慘的。”
到了殿門口,三個人的面前已經(jīng)黑壓壓地站滿了配有長刀的士兵。
火把到處都是,把這還算寬闊的宮門廣場照的亮如白晝。
三個人被一名錦衣衛(wèi)千戶官給攔了下來:
虎背熊腰的漢子擰著粗黑的眉毛,甕聲甕氣地問:
“干什么的?翊坤宮戒嚴了,不想掉腦袋,就滾遠點。”
對于對方不客氣的態(tài)度,那小太監(jiān)壓根沒在意,從兜里掏出來自己的身份牌遞了過去,然后回身指了指商云良倆人,回道:
“咱家奉了呂公公的命,帶兩位太醫(yī)入宮侍奉,怎么,你想攔住咱家?”
看完身份牌,在聽到呂公公和御醫(yī)兩個詞,那千戶官就知道這些人不是自己能攔的,他剛想說放行,一道有些中氣不足的男人聲音就從他的背后傳了過來:
“那是宮里的太醫(yī),攔他們做什么?”
“放行!”
一聽到這聲音,虎背熊腰的千戶官頓時一激靈,鐵塔一樣的身子直接矮了一半,他連看都不看,直接低著頭朝著聲音的方向拱手:
“卑職見過陸大人。”
陸大人?
商云良愣了下,旋即就已經(jīng)知道來人是誰了。
而身邊的徐偉更是直接出聲:
“陸炳?連你都來了?!”
商云良抬頭,只見翊坤宮大門前的臺階上,一道略顯消瘦的身影站在那里,前面的士兵已經(jīng)讓出了通道。
一身大紅色的飛魚服,腰間倒是沒有懸著錦衣衛(wèi)標準的繡春刀。
到底是晚上,商云良看不太清楚陸炳的長相,只覺得那雙眼睛似乎格外明亮。
商云良和徐偉進入了士兵排成的人墻,而送他們的小太監(jiān)則被攔到了外面。
徐偉似乎和陸炳很熟,一見面壓根不玩官場之間的彎彎繞,當頭就問:
“陛下到底如何了?”
似乎是早就知道徐偉要問,陸炳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輕聲道:
“不好……很不好。”
“子時,陛下的幾位侍寢宮女,聯(lián)合其他幾個,總共十六人,試圖刺架,這些賤婢用繩套勒住了陛下的脖子,等到皇后趕到,控制了這些噬主的惡奴,陛下已經(jīng)幾乎探不到鼻息了。”
短短一句話六十九個字,卻如同一柄大錘狠狠砸在了徐偉的心頭,給老家伙嚇得臉色煞白,渾身顫抖。
雖然這事兒跟太醫(yī)院半文錢關(guān)系都沒有,但是,宮女夜半弒君,這種事可是亙古未有啊,陛下若是真因此賓天,內(nèi)廷不流血漂櫓,他這個姓倒著寫!
商云良微微嘆氣,果然,到現(xiàn)在為止,一切都跟自己的記憶里對上了。
他伸手扶了一把快要站不住的徐偉,臉上也不得不裝出嚴肅認真的表情。
陸炳擺擺手,打斷了徐偉還想繼續(xù)問的動作:
“走吧,先去看陛下的情況。”
話音落下,如同焊死的宮門應(yīng)聲打開,黑洞洞似乎要將商云良二人直接吞進去。
商云良拖著如同一根面條一樣的徐偉,跟在陸炳的身后。
沒走多遠,哭哭啼啼的聲音就傳進了耳朵里。
繞過重重帷幕,穿過一個個雕梁畫棟的房間,商云良已經(jīng)看到了那最深處的被帳幔包裹的床榻。
不知道多少盞蠟燭在靜靜燃燒,本來屬于整個天下最隱秘的地方,此時卻到處都是人。
商云良看到,陸炳三兩步朝著一個坐在椅子里女人走去。
“皇后,御醫(yī)帶到,徐太醫(yī)來了。”
這女人是方皇后?
商云良想下意識地多看兩眼,不是他有曹老板的愛好,只不過是純好奇。
但下一秒他就按住了自己的沖動。
以后有時間看,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可不要因為這種小細節(jié)節(jié)外生枝。
方皇后的聲音充滿了疲憊:
“來了就好,趕緊去給陛下診治。”
“徐太醫(yī),本宮可就拜托你了。”
后一句話顯然是對商云良身邊的已經(jīng)有些泥呆呆的徐偉說的。
商云良輕輕踩了一下老家伙的腳跟,后者才如夢方醒,趕忙低頭應(yīng)是。
至于商云良,整個宮里都知道,除了一些老家伙之外,剩下的御醫(yī)……當他們不存在好了。
但來都來了,商云良也想看看練得身形似鶴行,不怕宮女勒脖頸的嘉靖目前是個啥樣子。
反正都是太醫(yī),只要他不太出格,這里也沒人攔他。
地板上有一灘血,還有拖行的痕跡,顯然這里在之前也不是現(xiàn)在看到的那般平靜。
女人隱隱約約的哭泣和慘叫在大殿里回蕩。
但這些,跟龍榻上的那位相比,顯然都無足輕重。
跟著徐偉,商云良靠近了龍榻,然后,他就看到了上面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如今的慘狀:
整個人已經(jīng)癱軟如同爛泥,明黃寢衣領(lǐng)口撕裂,一道深紫勒痕橫貫喉頸,皮肉翻卷處滲著黑血。
皇帝的腦袋怪異地后仰,喉骨隔著相當久才會發(fā)出細不可聞的嘶響。
蠟黃的臉龐浮著死灰,口水混著血絲流到床上,在織金龍紋枕上留下明顯的暗斑。
嘉靖的眼睛微微張著,但從里面根本看不到一點有意識的征兆。
商云良大著膽子上前,伸手擱在了皇帝的鼻子底下和頸動脈的位置都試了試。
自己這御醫(yī)雖說屬實是個半桶水。
眼下道爺這樣子……
盡管商云良知道這事兒最后的結(jié)果。
但現(xiàn)在,他還是給出了客觀評價:
沒救了……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