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云良和徐偉雖然水平有差距,但至少基本的判斷力還是都在線的。
打眼一看這個情況,就知道如今的皇帝陛下已經(jīng)屬于是奈何橋走到一半的程度了。
“徐大人,龍體欠安啊,脖頸下的脈搏和鼻息都微弱地有如風中殘燭。”
商云良低聲說了一句。
這個時候倆人的立場暫時是一樣的,宮變的具體情況倆人都是兩眼一抹黑,根本沒辦法判斷這里面的情況,也沒人提醒,想提前站隊都做不到。
“我知道,先想辦法救回陛下再說。”
徐偉也低聲回答。
倆人是站在塌前悄悄交流的,因此就是有啥說啥,沒必要避諱太多。
徐偉顧不上許多,已經(jīng)一屁股坐在龍榻上,伸手搭在了皇帝的手腕上。
商云良沒這么干。
原因很簡單,他壓根就不怎么會。
之前說了,他來太醫(yī)院純粹就是眼前的皇帝陛下一道旨意下去,就把大半個太醫(yī)院給折騰沒了,實在是缺人才補進來的。
他們這些醫(yī)戶出身的人,沒有太多經(jīng)驗的話,實際上水平都相當成問題。
就拿他自己來說,醫(yī)典他倒是記得不少,但實踐起來就全抓瞎,平日里全靠老師許紳的大腿,商云良自己就是個無情的開方寫字的機器。
現(xiàn)在這個場面,要他抓著嘉靖冰冰涼的手腕也沒什么用。
不過,他卻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皇帝如今面龐看上去就像是紫薯成精了。
這年頭可不存在什么興奮劑過量的事情,所以,這是典型的缺氧的表現(xiàn)。
瞅瞅脖子上那都已經(jīng)破了皮的勒痕,這點沒什么問題。
但問題是,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準確來說,就憑這宮里宮女蘆柴棒一樣的身板,是怎么做到讓如今三十多正值壯年的嘉靖毫無反抗地被折騰成這個鬼樣子的?
要知道,如今的皇帝陛下吃好喝好,還不是后面那個重金屬中毒患者。
雖說不可能戰(zhàn)場上一打十,但在營養(yǎng)正常的情況下,怎么可能面對一些十來二十歲的女子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翊坤宮的龍榻一面靠墻,也不算太大,就算玩多人運動也最多六個。
商云良的眼睛四處張望。
奇怪,怎么一點兒反抗搏斗的痕跡都沒有?
不對,情況有些不對……
商云良已經(jīng)感覺到了異常。
旁邊,徐太醫(yī)已經(jīng)滿腦門子都是冷汗了。
皇帝的樣子著實太可怕,而且現(xiàn)在怎么看都離死不遠,實在是要命。
房間里靜得嚇人,只聽得見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商云良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壓在了心底,這話他可不能輕易跟徐偉說,倆人只能算是同僚,關系沒好到能交底互相背鍋的程度。
“徐太醫(yī),情況如何了?”
方皇后似乎有些不耐,冷冰冰的聲音像是刀子掉在了冰塊上。
她自動忽略了商云良,似乎從一開始就沒寄希望于商云良這個幾乎沒聽過名字小御醫(yī)。
商云良樂于這樣,風暴漩渦中,當個小透明才是最安全的。
和徐偉對視一眼,他輕輕搖頭,意思是我也沒招,皇后問你,那就你來說。
徐偉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從龍榻上站起來,轉身面對坐在大椅里,穿的極其鄭重的皇后,低下頭:
“回稟皇后,陛下的情況,只怕是因為長時間的窒息導致淤血堵塞胸肺,這才昏迷不醒。”
皇后沒有浪費時間的意思,直接就說:
“既然知道了原因,那就立刻開方,讓司禮監(jiān)抓藥給陛下煎服。”
說完,還看了正滿臉惶急的司禮監(jiān)一把手呂芳一眼。
然而,皇后的命令,商云良知道徐偉壓根就沒打算執(zhí)行,對嘉靖情況的判斷是對的,但他肯定沒這么做。
因為這要是治好了,那就沒有后面自己的師傅許紳幾劑猛藥救場的事情了。
果然,下一秒,徐偉撲通一下就跪地上了,一瞬間就從莊嚴肅穆轉變成了聲淚俱下,這變臉速度讓他旁邊的商云良直呼好家伙。
“啟稟皇后……微臣不敢啊!”
方皇后還沒說話,剛剛還滿眼希冀的呂芳頓時就不干了,他立刻質問道:
“為何?既知道癥結所在,為何不開方,主子受難,你等卻在此遷延,耽誤了陛下,咱家把你們一個個都送到詔獄里面去!”
商云良有一種感覺,這里面一屋子人,恐怕就只有眼前的大太監(jiān)才是真正著急的那個人。
面對“內相”的權勢,徐偉顯然無力硬頂,他跪著擰過膝蓋,面向呂芳,聲音顫抖:
“呂公公,不是卑職不開方子啊,實在是……實在是眼下陛下的龍體太弱,若真要逼出淤血必用猛藥,臣擔憂這猛藥下去,還沒逼出陛下胸肺之間的淤血,龍體就……”
后面的老家伙沒說,但在場的人誰都不會傻到?jīng)]聽懂。
局面僵住了。
事情明擺著,要救皇帝那就得用猛藥,但現(xiàn)在皇帝這個身體狀態(tài),再用這種明顯傷身的藥,沒準人沒救過來,還反而先一步給送到朱元璋那里匯報工作去了。
這個決定沒人敢下。
誰決定誰就得背責任,萬一出了問題,一個弒殺君父的帽子是逃不了的,拉出去殺頭喊冤枉都沒人聽你的。
以前那是皇帝病了,太醫(yī)上來治,沒治好那算皇帝命不夠硬,跟太醫(yī)有什么關系?
但這一次,是明知道可能治死皇帝還要開方下藥。
出了事兒不抓你抓誰?
沉默……
商云良知道,眼前的徐偉肯定是打定主意當這個不粘鍋。
大明官員的老傳統(tǒng)了。
方皇后被眼前的徐太醫(yī)堵得沒辦法回話,她雖然是皇后,眼下這個場合,除了倒在床上的皇帝之外地位最高的人,但她也沒這個膽子。
況且,這場宮變她是最先到場的,她已經(jīng)在這個漩渦里了,一個決斷下的不好,難保后面不會把她自己給卷進去。
商云良本以為大家會一直閉嘴下去,直到自己的師傅許紳過來。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似乎并沒有如他所料。
見徐偉死活不肯接鍋,方皇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一下子看向了躲在一旁當小透明的商云良。
“你也是太醫(yī),你來說!”
不是,你找我干啥?
商云良無奈,他可沒這個本事不搭理皇后,只能走出來躬身當復讀機:
“稟皇后,正如徐大人所說,臣……”
說到一半,龍榻上本來安安靜靜躺尸的嘉靖帝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開始劇烈的抽搐掙扎起來!
兩只手無意識地到處亂拍,喉嚨里發(fā)出呼哧呼哧的聲響。
嘉靖帝這一鬧騰,離得最近的大太監(jiān)呂芳嗷的一聲就撲了上去,痛哭流涕連聲呼喚著皇帝。
商云良立刻閉嘴,扭頭就看到呂芳試圖按住皇帝,反而被皇帝亂動的手一巴掌扇到了臉上,商云良明顯能看到,這一下打得不輕,呂芳直接給打蒙了。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也都叫著“陛下”趕了過去。
估摸著是見到大家實在是太熱情,嘉靖帝盛情難卻,直接上半身給直了起來。
這一下好似詐尸,給所有人都震住了。
然而,下一秒,皇帝的龍體就咣當一下砸回了龍榻。
徐偉三兩步趕過去,撥開擋路的陸炳,手搭在皇帝的鼻尖和脖子下面。
商云良湊過去,就看到老家伙臉色一瞬間發(fā)白:
“完了……”
這句話湊過來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呂芳一下子就急了,他推開呆立的徐偉,紅著眼睛怒視著徐偉和商云良:
“陛下現(xiàn)在的情況你們都看到了,讓你們當御醫(yī),你們現(xiàn)在就給咱家治!現(xiàn)在,寫方子!不寫,就當謀逆,給咱家拉出去亂仗打死!”
這話一出,商云良心就是一沉。
呂方這話等于是替皇后接了鍋,但問題是,也把他倆給逼到了墻角。
掃視一圈,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在盯著他們。
商云良心說這下完犢子了。
有人在前面扛著責任沖鋒,這幫人一個二個自然沒意見,現(xiàn)在,他和徐偉必須寫方子了。
不寫……恐怕真的得人頭不保!
情況怎么變成了這樣?
這不對吧?!
商云良看了眼剛剛來的方向。
師傅啊,許大神醫(yī),您老人呢?
救一救!再不來我們就要涼了……
商云良滿腦門子都是汗。
他可不想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忽然,商云良靈光一閃。
“等等!”
“我好像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