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著砂礫,抽在臉上像鈍刀子割肉,疼得林縛齜牙咧嘴。他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襖又往緊里裹了裹,露出的腳趾在凍土上早已凍得通紅發僵,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鉆心的疼順著腳掌直竄天靈蓋。
身后,綿延百里的黑石山如一頭蟄伏的巨獸,山那邊,便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凌家堡。三天前,族老們枯瘦的手指點在他胸口,將他硬生生推過了斷龍崖的邊緣,嘴里念叨著“靈根污濁,染晦不祥”,仿佛他是什么沾不得的穢物。
凌家堡世代靠御獸術立足,族中子弟十三歲覺醒靈根那日,都要去后山與異獸締結契約。靈根越凈,能契約的異獸便越兇,將來的成就也就越高??闪挚`覺醒那天,測靈盤上的靈光渾濁得像灘泥,別說引動異獸靈性,就連最粗淺的《納靈訣》都練不成——他成了凌家堡百年難遇的“廢根”。
若是只當個廢根,或許還能在堡里混口飯吃,可半年前那場禍事,徹底斷了他的活路。堡主的獨子在契約風嘯狼時突遭反噬,一身靈力散得干干凈凈,成了癱在床上的廢人。族巫戴著猙獰的面具,占卜后直指林縛,聲音像淬了冰:“此子命帶晦煞,??宋易鍤膺\!”
一句話,便定了他的死局。
斷龍崖下是燼土,傳說里上古大戰絞碎的殘骸地,寸草不生不說,更彌漫著兇戾的蝕骨瘴。堡里的老人說,那瘴氣沾著點皮肉,就能把人蝕得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凌家堡的人都等著看他化為膿水,可林縛活下來了。
不是命大,是靠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半片骨符。
骨符巴掌大小,非虎非狼的獸骨模樣,上面刻著些歪歪扭扭的紋路,像是什么野獸發狂時抓出來的爪痕。打記事起,這東西就沒離過他身。撿到他的老仆臨終前,枯手攥著他的腕子,把骨符塞給他,只說了句“戴著,能保你活”,便咽了氣。
三天前墜崖時,墨綠色的蝕骨瘴像餓瘋了的蒼蠅,嗡地一下就裹了上來。林縛閉著眼等死的功夫,胸口的骨符突然燙得像團火,一道淡金色的光膜“?!钡負伍_,那些能蝕骨的瘴氣一沾光膜,就跟滾油潑雪似的,滋滋冒白煙,轉眼就化了。
就靠這骨符,他跌跌撞撞在瘴氣里摸爬了三天,直到看見前方那片破敗的村落,才算是喘過口氣。
村落里靜得瘆人,土坯墻塌了大半,枯黃的茅草在風里打著旋,看著像無數只手在招搖。地上散落著銹成紅渣的兵器,還有些啃得亂七八糟的枯骨,有的骨頭上還嵌著半截箭頭,看得林縛后脖頸直冒涼氣。
“有人嗎?”他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撞在斷墻上,彈回來時已變得虛浮,連個回音都懶懶散散的。
他找了間還算完整的土屋,推門時“吱呀”一聲怪響,驚得檐角幾只烏鴉撲棱棱飛起來,黑影子劃過灰蒙蒙的天,更添了幾分死寂。屋里積著厚厚的灰,嗆得他直咳嗽,屋角堆著些干草,摸上去還算干燥,他蜷進去縮成一團,打算先歇口氣。
這三天的驚嚇奔波早耗盡了力氣,眼皮重得像墜了鉛,沒一會兒就迷迷糊糊打起了盹??蓜傄?,胸口的骨符突然燙起來,這次的熱勁兒比墜崖時還兇,像是揣了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猛地睜開眼。
低頭一看,骨符上的爪痕紋路竟亮起了紅光,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像活了似的,在骨符表面慢慢游走,最后聚成個模糊的獸頭虛影,獠牙畢露,看著兇得很。
“餓……”
一個沙啞的聲音直接在他腦子里炸開,像是從九幽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在磨牙,聽得林縛渾身汗毛倒豎。
“誰?誰在說話?”他嚇得差點從草堆上滾下去,手忙腳亂地摸向胸口。
“餓……要血肉……要靈氣……”那聲音又響起來,帶著股子令人頭皮發麻的貪婪,像是盯著獵物的狼。
林縛這才反應過來,聲音是從骨符里鉆出來的!他剛碰到骨符,一股吸力猛地從里面扯出來,他本就微弱的氣血被硬生生抽走一絲,眼前頓時一黑,疼得他悶哼出聲,想撒手,卻像被磁石吸住似的,怎么也甩不開。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地上爬,聲音越來越近,直往門縫里鉆。林縛瞇眼一瞅,心瞬間沉到了底——
一道黑影從門縫里擠了進來,是只半人高的怪蟲,渾身裹著黑褐色的甲殼,腦袋上沒長眼,就一張布滿倒刺的嘴,正“咔嚓咔嚓”啃著地上的枯骨,碎渣子掉了一地。
蝕骨蟲!
林縛在堡里的典籍上見過這東西的畫像,燼土里最常見的兇物,專吃生靈骨血,甲殼硬得能擋刀劍。
蝕骨蟲像是聞著了活人氣味,腦袋猛地一轉,那張恐怖的嘴“嗬嗬”地開合著,發出刺耳的嘶鳴,六條蟲腿“噠噠”地敲著地面,朝他直撲過來。
林縛嚇得魂都飛了,手腳并用地往后縮,可后背就是墻角,退無可退!他抓起身邊一根斷木,想也沒想就往前砸,可木頭砸在蟲殼上,“咚”的一聲被彈開,連道白痕都沒留下。
千鈞一發的功夫,胸口的骨符“嗡”地爆發出刺眼的紅光,那獸頭虛影“呼”地從骨符里竄出來,化作一道紅箭,“噗嗤”一聲就扎進了蝕骨蟲的甲殼里。
沒什么驚天動地的響,蝕骨蟲的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原本油亮的甲殼迅速發灰發脆,最后“啪”地一聲掉在地上,碎成了一灘黑灰,風一吹就散了。
那道紅光裹著一團微弱的綠光,慢悠悠地飛回骨符里。骨符上的紅光淡了些,沙啞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點敷衍的滿足:“……塞牙縫都不夠。”
林縛瞪著眼,心臟“砰砰”狂跳,手心全是冷汗。他捏著骨符翻來覆去地看,這破骨頭片子,到底是個什么怪物?
就在這時,丹田突然冒出一絲暖意,一股微弱的氣流順著經脈慢慢爬——是靈氣!
他竟然能感覺到靈氣了?
林縛又驚又喜,趕緊照著《納靈訣》的法子去引那股氣,雖然生澀得像學走路的娃娃,可那氣流真的在跟著他的念頭動!
“是骨符……它吞了蝕骨蟲的靈氣,給了我?”一個念頭撞進腦子里,讓他渾身一震。
他再看骨符時,眼里的恐懼慢慢變成了好奇,還有一絲壓不住的激動。
被家族像扔垃圾似的丟進絕地,本以為是死路一條,沒想到這枚老仆留下的破骨符,藏著這么邪門的力量。
林縛握緊骨符,感受著那絲微弱卻真實的靈氣在體內游走,眼里像是被點燃了火星,亮得驚人。
凌家堡的人說他是廢根,說他不祥?
或許,他們錯了。
這吃人的燼土,這邪門的骨符,說不定不是他的終點,是他的起點。
他抬頭望向屋外灰蒙蒙的天,嘴角咧開個倔強的弧度,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活下去,然后……回去問問他們,憑什么?!?/p>
他不知道前頭有多少吃人的東西等著,也不知道這骨符里藏著什么驚天的秘密,但他清楚,從今天起,他的命,得自己攥著。
屋外的風還在嚎,可林縛眼里的那點光,卻像是淬了火,任憑朔風怎么刮,都散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