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溫暖。漂浮。
意識像是浸泡在溫水中,緩慢地重新凝聚。
沒有魔穴的冰冷死寂,沒有煞氣蝕骨的劇痛,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絲微弱卻堅韌的生機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
我艱難地睜開眼。
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家那熟悉又陌生的、布滿蛛網(wǎng)灰塵的木質(zhì)房梁。鼻腔里不再是血腥和煞氣的惡臭,而是淡淡的草藥香和……米粥的清香?
我……回來了?
我沒死?
我猛地想坐起來,卻渾身劇痛,尤其是胸口和眼睛,仿佛被碾碎后又勉強拼接起來,稍微一動就牽扯得撕心裂肺。
“二狗哥!你醒了?!”一個驚喜交加、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是小雅。
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坐在炕邊,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臉上卻綻放出巨大的喜悅。她看起來憔悴了許多,下巴尖了,臉色也有些蒼白,但眼神里的關(guān)切和欣喜卻無比真實。
“小雅……我……”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喉嚨干得冒煙。
“別動!千萬別動!”小雅連忙放下碗,小心翼翼地扶著我重新躺好,又端來溫水,一點點喂我喝下,“你昏迷三天了!王大夫說你能醒過來就是天大的奇跡!”
三天?我竟然昏迷了這么久?
魔穴中的最后一幕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魔胎核心自爆、老道士舍身相護、都功印哀鳴、地元珠碎裂、那點暗紅流光遁走、以及照幽鏡最后化為幽藍光芒將我們帶出……
“道長!道長怎么樣了?”我急忙問道,目光急切地搜尋。
“道長在隔壁,慧明大師和九處的人正在救治他。”小雅連忙安撫我,“他傷得比你重很多,一直沒醒,但慧明大師說性命暫時保住了,需要靜養(yǎng)很久。”
慧明大師?九處?他們都還在?
“外面……村子怎么樣了?那個……魔胎……”我聲音發(fā)顫,問出了最擔(dān)心的問題。
小雅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閃過一絲后怕:“村子……損失很大,好多房屋都毀了,人也……沒了快三分之一……但好在,后山那個黑洞好像消失了,煞氣也慢慢散去了。是慧明大師和九處的人后來穩(wěn)住了局面,救下了很多人。”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低沉:“不過……秦隊長他們說,那東西最核心的一點……好像還是逃掉了……他們正在全力搜尋,但目前沒有任何線索。”
最核心的一點……還是逃了嗎……
我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無力和挫敗感涌上心頭。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老道士重傷垂死,法器盡毀,村子幾乎半毀……最終還是沒能竟全功。
那逃走的魔胎核心,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會潛伏在何處,何時又會爆發(fā)。
“你也別太自責(zé)了,二狗哥。”小雅看出我的消沉,輕輕握住我沒受傷的手,語氣堅定,“如果沒有你和道長拼死阻止,整個村子,甚至更遠的地方,恐怕早就完了。你們已經(jīng)做到了能做到的最好。”
她的話語溫暖而有力,稍稍驅(qū)散了我心中的寒意。
是啊,至少……槐樹屯保下來了,大多數(shù)人活下來了。
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
秦隊長和慧明大師走了進來。
秦隊長依舊穿著那身風(fēng)衣,但神色間多了幾分疲憊和肅穆,看我的眼神也復(fù)雜了許多,不再是最初那種純粹的審視和懷疑,而是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
慧明大師則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白須白眉,眼神清澈,仿佛只是經(jīng)歷了一場普通的晨誦。但我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比之前黯淡了一絲,顯然維持外界封印和后續(xù)凈化,對他消耗也極大。
“李二狗同志,感覺如何?”秦隊長開口,語氣公事化卻緩和了不少。
“還好……謝謝。”我沙啞回應(yīng)。
“關(guān)于此次事件的初步報告,我們已經(jīng)整理完畢。”秦隊長語氣嚴肅起來,“根據(jù)現(xiàn)場勘查、能量殘留分析以及你們的證詞,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起極其罕見的、由古代封印物失效引發(fā)的超自然災(zāi)難事件。你們……功不可沒。”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慧明大師,繼續(xù)道:“鑒于事件的特殊性和后續(xù)潛在風(fēng)險,上級決定,槐樹屯將列為永久觀測區(qū),由我們九處負責(zé)后續(xù)的善后、重建以及……長期監(jiān)控。對于幸存村民,會進行必要的心理干預(yù)和記憶模糊化處理,以減少社會恐慌。”
記憶模糊化處理?我心中一緊。
“當(dāng)然,對于你和道長這樣的關(guān)鍵人物,以及少數(shù)知情者,我們會采取不同的方案。”秦隊長似乎看出我的擔(dān)心,“你們可以選擇加入我們的外聘專家團隊,接受一定程度的監(jiān)管,但也享有相應(yīng)的權(quán)限和資源。或者……選擇簽署高級保密協(xié)議,我們會確保你們回歸正常生活,但需要定期接受評估。”
加入?還是回歸?
我沉默了。經(jīng)歷了這一切,我還回得去嗎?那逃走的魔胎核心,就像懸在頭頂?shù)睦麆Α6遥疫@雙眼睛,這身力量……
慧明大師此時緩緩開口:“阿彌陀佛。李施主,你已承雷印,通心法,見幽冥,此乃緣法,亦是責(zé)任。遁走之魔核,終是心腹大患,需得早日尋回凈化。何去何從,還望施主慎思。”
他的話,點醒了我。
我是守印人。哪怕鎮(zhèn)封已破,法器半毀,但只要魔患未除,責(zé)任就還在。
我看了看小雅擔(dān)憂的眼神,又想起昏迷不醒的老道士,最終深吸一口氣,看向秦隊長:“我……愿意加入。但我有個條件,村子的重建和撫恤,必須到位!還有,小雅、趙小梅她們,不能被打擾。”
秦隊長點了點頭:“可以。這些本就是我們的份內(nèi)之事。”
手續(xù)和細節(jié)自然后續(xù)再談。秦隊長又交代了幾句,便先行離開,去處理繁重的善后工作。
房間里只剩下我、小雅和慧明大師。
慧明大師走到炕邊,伸出枯瘦的手指,輕輕點在我的眉心。
一股溫和精純的佛力涌入,迅速游走我的四肢百骸,修復(fù)著受損的經(jīng)脈和臟腑。
“地元珠已碎,其力十不存一,融于你經(jīng)脈之中,日后需你自行慢慢煉化吸收。禍福相依,或能助你根基更固。”大師緩緩道,“都功印靈性大損,需以雷炁溫養(yǎng),非一朝一夕可復(fù)。照幽鏡……已然兵解,靈性盡歸天地,可惜可嘆。”
他收回手指,又看了一眼我依舊有些灼痛的眼睛:“至于你這雙‘雷瞳’,乃天變偶得,亦承因果。善用之,可洞幽察微,匡扶正氣;濫用之,則反噬自身,禍及蒼生。好自為之。”
我默默點頭,將他的教誨記在心里。
“大師,”我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天門……封魔碑……還有那灰衣老者……張衛(wèi)國……他最后……”
慧明大師輕輕嘆了口氣:“天門之事,牽扯太古秘辛,非眼下所能盡言。你只需知,天地自有法則,善惡終有平衡。封魔碑雖裂,然其根未絕,待機緣至?xí)r,或可重立。”
“至于那張衛(wèi)國……”大師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可憐可悲之人。執(zhí)念深重,為求窺得長生之秘或其力量,早已被魔物蠱惑侵蝕,甘為傀儡。其偽裝潛伏多年,所求無非今日。然魔物無情,終遭反噬,形神俱滅,亦是咎由自取。”
形神俱滅了嗎?那樣……也好。
大師又停留了片刻,指點了我?guī)拙潢P(guān)于《雷霆樞機》修煉的關(guān)竅,便飄然離去,言說塵緣已了,需回山復(fù)命。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
小雅細心地喂我喝粥,動作輕柔。
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照進來,落在炕上,塵埃在光柱中緩緩飛舞。
窗外,傳來了推土機和施工人員忙碌的聲響,間或夾雜著幸存村民們劫后余生的、帶著悲傷卻也有希望的交談聲。
生活,似乎正在這片廢墟上,頑強地重新開始。
幾天后,我能勉強下床走動了。
我去看望了老道士。他依舊昏迷著,但氣息平穩(wěn)了許多。慧明大師留下了丹藥,九處也安排了最好的醫(yī)療資源。王大夫說,醒來只是時間問題。
我獨自一人,慢慢走到了村口。
那棵焦黑的老槐樹殘骸已經(jīng)被清理掉了,原地留下一個大坑,正在被填平。仿佛一切的起點,就這樣被輕易抹去。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是抹不去的。
記憶、責(zé)任、還有那遁走的威脅。
我低頭,看著手中黯淡無光、布滿細微裂紋的都功印。感受著體內(nèi)那絲微弱卻頑強的雷炁,以及眼中依舊時而刺痛的視野。
路,還很長。
魔蹤雖渺,其患猶存。
瞳藏雷霆,心承印重。
廢墟之上,薪火已傳。
我是李二狗。
槐樹屯的守印人。
故事,還遠未結(jié)束。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