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領著兩個小孩回道酒樓,上了雅間。她先向趙禎匯報了一下情況,而楊欣則在一旁不時地補上幾句,說上官若如何如何威風,如何如何大義凜然等等,聽得某若也有點飄飄然。
正當兩人說的口沫橫飛的時候,趙祉冷不防來了一句:“笨蛋!”
上官若一聽,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狐貍就見不得她好!她哪里曉得自己說的一番話早已犯了假傳圣旨之罪,腦袋差點搬家了還不自知?;噬虾螘r讓她考察民情來者?不過是要她負責沿途安全罷了。再說了,你一個御前護衛(wèi),審什么案?如果每個御前護衛(wèi)亮出腰牌都能審案,那還設衙門作甚?這句“笨蛋”罵得一點都不冤。
趙禎對此只是淡淡一笑,并沒有責備的意思。他對兩個小孩溫和地問道:“你們叫什么名字?”
女孩年紀雖長,卻不比男孩膽子大。見上官若對趙禎畢恭畢敬,定然是更大的官,于是膽怯地躲在男孩子背后不敢作聲。男孩則勇敢地站在前面,不卑不吭地回道:“我叫王顯,她是我姐姐王惠。”
趙禎見男孩并不怕他,于是笑得更加祥和。他看著男孩問道:“你說你娘是冤枉的,可否將事情始末說一遍?”
男孩子點點頭,正欲說話,卻忽然感覺到身后女孩的身體在顫抖,拉著他胳膊的手也緊了緊。男孩子只好側(cè)轉(zhuǎn)過身,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姐姐莫怕,姐姐莫怕……”他一邊說,一邊輕拍著她的后背,直到看到她的情緒穩(wěn)定為止。
眾人也看出了端倪,眼前的女孩很明顯受過很大的刺激或傷害,心里蒙上了陰影,而這可能跟這起案件有莫大的關聯(lián)。
上官若見狀,對小女孩輕聲道:“惠兒別怕,我們只是想幫你娘洗刷冤情,只有將事情始末弄清楚,才好翻案。”
女孩聞言低頭不語,半響才抬頭望著上官若,接著狠狠地點了點頭。她的眼眶里盈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讓其落下。
上官若見她情緒穩(wěn)定,于是轉(zhuǎn)向旁邊的王顯柔聲說道:“顯兒,由你來說吧?!?/p>
王顯點了點頭,將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他們的娘親柳氏并非王顯的生母,他的生母是已故的陳氏。自王顯懂事以來,爹娘就一直吵吵鬧鬧,家毋寧日。王彬經(jīng)常喝得醉醺醺回來,而陳氏則整天哭哭啼啼,幾次上吊自殺被救了下來。也許是覺得累了,倦了,王彬一紙休書給了陳氏,讓她回娘家。任由陳氏如何哀求,王彬就是硬下了心腸。陳氏無奈,顫顫巍巍地拿著休書離去。王顯一直跟在陳氏的馬車后面喊著娘親,王彬也沒阻攔,而是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馬車消逝在路的盡頭。
不久之后,傳來陳氏去世的消息。自陳老爺去世,家里由陳氏的大哥大嫂掌事。大嫂黎氏想攀權(quán)貴,將陳氏許給縣太爺做第七房小妾。陳氏心灰意冷,在出嫁那天,穿著紅色的嫁衣上吊自殺。她并未戴鳳冠,只別了王彬送給她的那支鴛鴦蝴蝶發(fā)釵。桌上放了一封遺書,遺書上只有寥寥幾句: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聚少離多相思苦,唯恨不解是王郎。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無奈王郎好猜忌,一紙休書何絕然?
萬念成灰此身去,生死離別兩茫茫。
黃泉碧落姻緣盡,天人永隔始相忘。
陳家將陳氏的遺書交給了王彬。王彬看了書信,哭得傷心欲絕,昏倒了過去。
陳氏死后,王彬變得更加消沉,每天借酒消愁,不知悔改。王顯年紀輕輕,就要學會自理,并照顧醉酒后的爹爹。因此,他比同齡的孩子多了一份沉穩(wěn)和憂郁。
有一天,王彬從外面帶回來一對母女,也就是柳氏和王惠。王惠本不姓王,但是由于柳氏跟了王彬,因此也改了姓氏。這柳氏是位寡婦,與婆婆杜氏和女兒三人相依為命。不日前杜氏因病去世,家中因給杜氏看病早已花光了所有積蓄,哪有錢銀給杜氏下葬?柳氏極其孝順,視杜氏為親母,無奈之下,只好賣身葬婆婆。那天王彬正好路過,見柳氏與陳氏有幾分相似,花了幾兩銀子將她買了下來。柳氏安葬了婆婆,除了孝服,便攜著王惠跟王彬來到王家。
王彬?qū)α喜焕洳粺幔址慷A弦舶彩乇痉?,勤儉持家,對王顯更視如己出。王顯在柳氏身上常常能看到娘親的影子,之后也改口跟著王惠喊柳氏娘親。王彬見之也沒說什么,偶爾還會幫著柳氏做點家務。他虧欠他們母子太多了,如果沒有王顯,他也許早已隨陳氏而去。王顯是他和陳氏在人間唯一的牽掛。幾度夢回,依稀能聽到陳氏對他的叮囑,她要他好好照顧他們的孩兒。每當王顯夜半哭醒喊娘的時候,他就會抱著兒子,跟他說她沒有離開,她一直都在他們的身邊,只是她能看見他們,他們看不見她而已。王顯聽了之后只是默默不語,但卻止住了哭泣。因為他常常能在夢中看到娘,想必娘肯定也想他們。醒著的時候,他和爹爹不能看見她,所以娘只好走進他們的夢中。娘要自己好好照顧爹,他也答應了娘,所以他不哭。
自此,王彬很少喝醉酒,每天在街上為人寫信讀信。收入雖然微薄,卻也勉強夠家中開銷。而柳氏出身貧寒,沒讀過書,勝在人勤快。她不僅操持家務,還在院子種了菜,養(yǎng)了雞。趕集的時候,她便將菜挑到市上賣。一家人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其樂融融,連不茍言笑的王彬偶爾也會露出淺淺的微笑。
可是有一天,一切都變了,所有的美好被血腥所毀滅,爹爹死了,柳氏也因謀殺罪打入大牢。
那日,天陰沉沉的。王彬見天色不好,沒有出門。而柳氏說她答應了運來酒樓今天必須送菜過去,這菜賣到酒樓要比擺攤好得多。王彬皺了皺眉,卻沒出言阻止。不料柳氏才出門不久,外面就下起雨來。王顯擔心柳氏淋雨,便要去送傘。王彬拉住王顯,說他去送。但是王顯不依,爹爹本來身體就不好,天氣一變,咳嗽病又犯了。如果再淋到雨,恐怕病情會加重。王彬怕自己生病會拖累了大家,因此也不固執(zhí),由著王顯去。
王顯出了門,一路往運來酒樓走去。到了酒樓,見柳氏候在屋檐下。她已經(jīng)送好了菜,但是由于雨勢太大,沒有馬上離開。看到王顯送傘來,心里一陣感動。這時,雨似乎慢慢變小。柳氏接過王顯的傘,將他護在懷中,挑著空籮筐與他一起回家。滴滴答答的雨水拍打在油紙傘上,激起層層水霧。柳氏背上早已淋濕,卻固執(zhí)地將傘盡量往前傾,不讓雨淋到懷中的王顯。
當兩人剛到家門,便聽到王惠的慘叫聲。柳氏急忙推門而入,卻看到不堪入目的一幕。王彬像一頭野獸一樣,赤紅著雙眼,壓在王惠的身上撕扯著她的衣服。柳氏拎起扁擔便往王彬背上敲,王彬吃痛地悶哼了一聲,轉(zhuǎn)頭看像身后。柳氏連忙上前扯開他,便喚王顯扶起王惠。王顯被柳氏一喝,從震驚中回過神,拉起躺在地上哭泣的王惠。
王彬見王顯抱著王惠,頓時憤怒得像一頭野獅,用力掙脫柳氏的拉扯,朝王惠走去。柳氏見勢急忙用雙手從后面抱住他的腰,死死拖住他,向王顯喊道:“快帶姐姐離開,你爹他瘋了!”
王顯也看出王彬的失常,二話不說便拉著王惠往屋外逃。只聽得王彬在后面聲嘶力竭地吶喊:“芙兒,別走!別跟他走!芙兒……”
王顯聽著后面的嘶吼,淚水早已滾燙地滑落,混著迎面的雨水,模糊了眼睛。芙兒正是娘親的閨名,而爹爹喊的那個他應該就是那個好看的叔叔。他見過他,卻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知道他就是造成爹爹和娘親不和的那個人。爹爹懷疑娘親和那個叔叔有牽系,因此經(jīng)常跟娘親吵鬧。他也見過那位叔叔來找過娘親??墒悄镉H不愿見他,他也只是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娘親。
有一次,那位叔叔來找娘親被爹爹看見了。當時自己就跟在爹爹的身后。那位叔叔拉著娘親的手,說要帶她走,說不要在看到她受苦。爹爹憤怒地沖上前跟那叔叔廝打起來??墒堑粫涔Γ敬虿贿^他。娘親怕爹爹受傷,對那叔叔喊道:“今天你若是傷了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那叔叔聞言,不得不放開爹爹,落寞地轉(zhuǎn)身離開??墒撬吆?,爹爹又跟娘親吵了一架,還寫了一封休書給娘。
今天也不知道爹爹怎么了,居然錯將姐姐當成娘。爹爹大概是想娘親想瘋了,所以才會那樣對姐姐??粗鴳牙镆蝮@嚇過度而目光呆滯的王惠,王顯忽然覺得不知道該怎么走下去,眼睛越來越模糊。他很想娘親,如果娘親在,爹爹不會這樣。
“娘,你在哪里?爹爹他后悔了,他和顯兒一樣地想你!娘……”王顯對著雨天哭喊,不停地哭喊,直到聲音淹沒在雨中。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帶著王惠走到村口。這時,外出的劉虎正好經(jīng)過,看見兩人便迎了上去。此時,兩人早已濕透,王惠更是衣衫凌亂,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怎么出門也不帶傘,發(fā)生什么事拉?”劉虎邊說邊用傘為他們遮雨。
王顯見是教他武功的劉虎,神智恢復了過來。他拉著劉虎的衣袖說道:“虎叔叔,爹爹他瘋了,怎么辦?”
劉虎聞言,用袖子為他拭著眼淚,安慰道:“別急,別急,好好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王顯垂著頭,咬著蒼白的嘴唇不作答。劉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惠,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輕聲說道:“別怕,有虎叔叔在?!闭f著,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
王顯點了點頭,用袖子擦拭著眼淚。他是男子漢,要堅強!
劉虎見他平靜了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我和你們回去?!?/p>
王顯再次點點頭,轉(zhuǎn)過身,隨著劉虎往回去的方向走去。